众人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只见男人站在楼梯上,倚靠着栏杆扶手,居高临下往下看。
“为了亲亲道侣日夜兼程,最后晕倒在路边,没想到,没等到亲亲道侣的暖心问候,还要被扫地出门,真让人伤心。”
说着说着,男人拿出前襟口袋里的白色小手绢开始抹泪,与斯文败类的精英气质分外割裂。
“你的,风流债?”石昧悄声问吕临。
石昧知道吕临因为长相好,好多上香问事的姑娘都悄悄给他送过情书,只是没想到,吕临竟然连男人都不放过。
“我并未见过这人。”吕临摇了摇头,严肃道,“而且这人是你捡的,就算是风流债,也应该是你的风流债。”
见两人与男人不相识,吕青枝面露不悦,讥讽道:“先生看上去也是体面人,却对孩子开这样的玩笑,实在是有失风度。”
“吕小姐不要生气,我并没有开玩笑,三年前石昧就与我定了婚约,如若不信,可以向吕水子前辈求证。”
男人恢复了正经模样,深情望向石昧。
“我?”石昧一脸震惊地看向男人。
男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吕青枝将石昧揽到身后,严肃道:“吕水子那边我会确认,不知该怎么称呼?”
男人走下楼梯,在石昧等人面前站定,正色道:“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在下衡山南家南流景。”
石昧隐约觉得“南流景”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突然记起有一年师父带自己与吕临去衡山参加过一个祈安清醮,主持仪式的道长就叫南流景。
石昧不解地看向眼前这个“南流景”,明显与记忆中的老人不是同一人。
“之前你见到的是我爷爷。”像是知道石昧的疑问,南流景解释道。
“因为南家家主只能叫南流景。”吕临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石昧转头,吕临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旁。
“继任者是你?南堇呢?”吕临声音紧绷,暗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理论上来说,我已经是现任山主,只是还没有举行继任典礼而已,我记得给霍山发过礼帖,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南流景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微笑,“至于南堇,就不是你们需要操心的事了。”
说完,他走到沙发边,悠闲地坐下,喝了口茶。
石昧还是一头雾水,但吕临明显听懂了,他看向南流景的眼神中满是愤怒。
“铃铃铃,铃铃铃…”
剑拔弩张之际,电话突然响起。
坐在电话旁的南流景顺手接起:“我是南流景。”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南流景嗯了几声,才转头说道:“是吕水子道长,吕小姐,她有话要跟你说。”
吕青枝将信将疑地接过电话。
虽然还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但能劳烦吕水子亲自打电话解释,石昧就算是白痴也知道事情不对劲。
更不对劲的是吕临。
作为紫云观的大师兄,吕临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的存在。
不仅早早帮忙处理道观中的事务,功课也是名列前茅,成熟稳重就是他的专属标签,是道观上下认可的“大师兄”。
石昧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如今正处在失控边缘。
南流景靠在沙发上,撑着下巴,看向石昧,扬起一道浅笑:“看来霍山的老传统还是传下来了。”
“没有举行继任仪式,谁知道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呢。”吕临冷笑着说道。
“知道为什么我会成为家主吗?”南流景微微坐直身子,着说:“因为我不会让意外发生。”
石昧听着两人打哑谜,火药味极浓,刚想劝自家师兄两句,就听吕青枝叫自己接电话。
石昧刚拿起话筒,就听吕水子带着轻微电流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南家的事吕临会跟你解释,不要深究。南流景不是坏人,可以相处试试,如果真的不能接受,我帮你解决此事。在外照顾好自己,不用挂念我们。好了,我还有事找吕临,叫他接电话。”
整段话行云流水,不给石昧一丝插话的间隙。
吕水子纵有千般不靠谱,但说出的话从无半句虚言,她说会帮石昧解决,那就一定会解决。
听到师父的保证,石昧心中不安少了许多。
把话筒递给吕临,石昧思考着吕水子的话,就近坐了下去。
“想什么呢,未婚夫?”南流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石昧顿时汗毛竖起,浑身僵硬,手脚并用爬向沙发另一端,感觉动作慢一秒就会浑身过敏。
见石昧这般反应,南流景更加得寸进尺,痞笑着上前一把搂住石昧肩膀,凑到他耳边,压低嗓音说道:“南家很有钱的,跟了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小姨!”
石昧发出凄惨的叫声,仿佛过年被扛上板凳的年猪。
已经很久没有照顾过小辈,面对此番情景,吕青枝也是着实头疼,只得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吕家家规,吃饭的时候就是吃饭,不谈公事。
多亏这条家规,石昧吃了顿安稳饭。
吃饱喝足,石昧撑着腰,步履蹒跚回到客厅,客厅里吕青枝正拉着吕临话家常,不时响起阵阵欢笑,一副和乐融融的温馨画面,如果画面里没有某个碍眼的男人,石昧会觉得更加温馨。
在吃饱喝足的情况下,犯困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再加上温暖的暖气房,柔软的沙发,吕临的声音,为石昧营造了极佳的睡眠条件。
“师父平日只教你剑法,道观里的事务你可能不怎么了机。先说霍山,霍山上的道观几乎全是是衡山南家的附属,通俗点说就是家臣,紫云观也在其中,只是前几任观主性格比较……有特点,和南家的关系有些疏远,直到师父这任情况才有所缓和。不管怎样,霍山和衡山的关系不容置疑。”
石昧点头。
“再说南家,南家作为衡山实际掌控者,会选出家主作为衡山的俗世代表,继任时改称南流景,无事不得出衡山。这任家主原本定下的是的上任家主的长孙南堇,去年上任家主去世后就该举行继任仪式,但如今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石昧垂着头,沉思不语。
“石昧!”
被吕临的点名吓得一激灵,石昧条件反射站起身,闭着眼就开始朗诵:“琳琅振响,十方肃清,河海静默。山岳吞烟,万灵镇伏,招集群仙……”
背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不是早课时间,石昧低下头,不去看吕临黑如锅底的脸,企图蒙混过关。
吕临恨铁不成钢,训斥道:“这么爱背功课,晚课加一个小时。”
这下石昧彻底清醒,一脸生无可恋地听两家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等到吕临交代完背景信息,南流景才解释婚约一事。
根据南流景的说法,吕水子与当时的家主约定,石昧会与下任家主结为道侣。
看着手中的婚书照片,石昧一眼就看到硕大的三天太上印下自己的签名与手印。
石昧终于记起当时吕水子带自己去衡山参加祈安清醮时,确实签过一份文件,但师父说那只是一份午餐券。
“师父,骗我,午餐券。”石昧试图用自己的无知抵赖。
南流景一句话击碎了他的挣扎:“无论知情与否,契约已成,姻缘既定,不可毁约。”
石昧想起电话里吕水子的话,刚想反驳,却又硬生生将话咽下。
见石昧沉默,南流景满意地将照片收好,语气诚恳:“结婚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懂,所以这次前来拜访并不是要强行履行婚约,只是想与你相处一阵,如果到时仍旧无法接受,那么……”
石昧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却听南流经继续说道:“那么,也只好强扭一下了。”
希望的火苗顿时被浇灭。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时钟的滴答声,所有人神色各异。
“既然暂时没有什么解决方法,那就先把婚约的事放一边。”吕青枝打破了沉默,“出门前,你们师父应该说起过,这次来齐城不只是过年聚一聚,还有件事要解决。”
出门前石昧确实听师父提过可能会有件小事需要处理,但看吕青枝严肃的神情,想来应是件棘手的事情。
“师父说到齐城后你会跟我们解释。”吕临答道。
“这样的话,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累坏了,昧昧眼都睁不开了,今天还是先休息,等明天再说。”吕青枝站起身,招呼石昧,“房间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还是原来的房间。”
今天这一通折腾,石昧确实累了,在路上时还有一口气吊着,如今已经能醒着就已经是奇迹,于是连忙跟着站起身。
见石昧确实已经到了极限,吕临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南流景坐在沙发上,看着三人离开,说道:“吕小姐,接下来几日打扰了。”
想起电话里妹妹的叮嘱,吕青枝挤出一抹假笑:“客气了,这座宅子也就房间多,南先生想住尽管住。我也有些乏了,南先生自便。”
说着,冲吕临、石昧两人招招手:“来,阿临,妹妹,小姨带你俩去房间。”
偌大的客厅顿时冷清下来,南流景没有动作,只是坐在沙发上,默默注视石昧离开的背影,表情晦涩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