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助的事,方琬知整个上午的课间都在考虑,不知不觉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方琬知随着人流向食堂走去。
这餐饭是学校给贫困生的补助,是免费的,所以也是他一天之中吃得最多,唯一能吃饱的一顿。天冷的时候,食物不容易变质,方琬知会多拿个馒头或者包子,带回家当作宵夜。
但是现在天气已经稍微回暖了,而且很潮湿,经常下雨,不适合带宵夜,他只好在中午多吃点。
今天的两菜一汤是香煎豆腐,菠菜鸡蛋,还有紫菜汤,主食是白米饭,都是方琬知爱吃的东西——虽然他本来也不挑食,没有什么不爱吃的。
方琬知端着餐盘找了个空位坐下,准备认真地享用午餐。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随即他的手肘猛地被人撞到,餐盘跟着狠狠一晃,里面的菜都撒了出来。
方琬知有些生气。他平时其实很少有愤怒的情绪,不高兴的时候也只是独自生闷气,但浪费食物这种行为实在是踩到了他的雷区。
他猛地站起来,准备让对方道歉,可对上的却是李彻戏谑的眼神。方琬知的气势立刻就消失了,蔫蔫地质问:“为什么撞我的桌子?”
“我又不是故意的。”李彻反倒还不高兴了。
他看了眼桌面上清汤寡水的一滩饭菜,皱眉扯下同伴搭在肩上的手臂:“你们先去不用等我。”
看他的表情,其他人都知道他又心情不好,要收拾方琬知这个小宠物了,嬉笑着走开。
等人都走远了,李彻冷着脸从校服裤兜里拿出自己的饭卡,丢在方琬知面前:“不就是饭么?赔你就是了。想吃什么自己选,还有,把我那份也打了。”
说完,他像个大爷似的在隔壁的空餐桌边坐下,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方琬知哦了声,找到清洁阿姨麻烦她收拾一下桌面,拿着李彻的饭卡重新去窗口排队。
收费窗口的饭菜比补助餐要丰盛多了,方琬知捏着饭卡,心里有点没底,怕自己花得太多李彻会翻脸。虽然、虽然这是他赔偿给自己的,花再多也是应该的!
但方琬知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最后他也只给自己买了最便宜的两个素菜,再加一份丝瓜虾皮鸡蛋汤。至于李彻那份饭,方琬知按照他平时的习惯点了全荤。
李彻经常训练,因此要吃很多肉来补充体力。
方琬知拿着两份饭菜回到桌边,把饭卡交给李彻,正要坐下开吃,却见对方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口袋。
“这是什么?”李彻指尖夹着那张段予哲给的名片。
方琬知迫不及待地吃了口米饭,跟他解释:“今天早上,李老师带我去见了一个资助人。这是他的名片。”
“真的假的,”李彻狐疑地将那张名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不会是骗子吧?”
方琬知摇摇头:“如果是骗子,老师就不会让我们见面了啊。”
“真蠢。现在的骗子神通广大,你怎么确定老师就一定分辨得出来。”李彻冷笑,随手将那张名片飞出去,远远扔在地上。方琬知忙说:“别扔!”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白色的名片已经被路过的人踩了几脚,沾上脏污,又被清洁阿姨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方琬知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
李彻慢悠悠地说:“你还是少做白日梦了。老老实实领你的贫困补助,混个高中毕业证,就赶紧在家附近找个工作吧。依我看,这个人根本就是借着资助的幌子,看你长得傻才挑中你,图谋不轨。”
“可是,我身上能有什么好图谋的呢?”方琬知不高兴他三两句话就划定了自己的人生,郁闷地反驳:“而且我也不想高中毕业就工作,我要念大学,离开这里。”
李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一直盯到方琬知后背发寒,畏惧地低下头。
“离开这里?除了这儿你还能去哪?”李彻说着,突兀地笑了笑,声线却紧绷着没有一丝笑意:“方琬知,认命吧,你这么笨,哪里都去不了。”
方琬知没有再反驳。他不喜欢跟人发生争执。他自己的愿望,自己在心里坚定地相信就好了。
他默默吃着饭,突然听到李彻厌烦地说:“谁让你给我打这些东西的,油腻死了。一点胃口都没有。”
说着,他强行把方琬知的餐盘抢走,又把自己的饭菜推过来。里面是还没动过的糖醋排骨,盐水虾和两个红烧鸡腿,还有一整份卤肉饭。
“吃吧,都赏你了。”李彻不屑地说。
他刚才说了很多讨厌的话,方琬知很想硬气地拒绝这份饭菜。但是,肉的味道实在是太诱人了。他光是看着都开始忍不住咽口水。
“……谢谢。”方琬知没出息地小声嘀咕。
李彻吃着方琬知那份饭,又随口问:“前两天给你的衣服怎么还不穿。”
——那是在李彻生日的前一天。他突然扔给方琬知几个手提袋,里面是春夏的衣物,说是让方琬知参加他生日会的时候穿,不要穿他平时那些穷酸的衣服去丢人。
方琬知摇头:“你不是说,让我在你过生日的时候穿吗?昨天没来得及。衣服我都还没打开过,等晚上放学了,我给你送回去吧。”
他们两家住得不远。只不过李彻的家庭条件要好很多,而且已经在市区买了新房子,装修完就要搬走了。
李彻面色微变,像是强行压抑着某种情绪,最后很生硬地丢下句:“随你。”
他似乎没了胃口,端着餐盘起身,把没吃完的食物倒进垃圾桶就离开了食堂。
—
晚上下了自习,方琬知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李彻给自己的手提袋,想赶紧把衣服还回去。
他平时睡在客厅的竹编长椅上,仅有的几套换洗衣物就放在长椅底下的一个框子里,手提袋也放在那。
但是现在手提袋不见了。
方琬知有点懵,把客厅各个角落都翻了个遍,却还是没有手提袋的影子。他茫然地站着,突然注意到奶奶在偷看自己。
“你们是不是动了我的东西?”方琬知握着拳头问。
奶奶揣着手把头一扭:“我看那几件旧衣裳你不要,就拿出去给别人了。”
“那,那哪里是旧衣服?明明是,是新的!”方琬知一激动又开始结巴:“那是李彻的衣服,我要还给他的啊!你为什么要拿?!”
“这家里哪样东西不是我跟你爷的,啊?真是反了你了!”奶奶也扯起嗓子:“一点都不孝顺,白眼狼!我看你就不像我们家的种!”
方琬知不再吭声,开始想该怎么跟李彻交差。奶奶还在身后一直骂他,喋喋不休,反反复复就是那几个词。
方琬知躲进厕所,拿出手机给李彻发消息。
这部旧手机也是李彻借给他用的。
李彻的脾气确实不算稳定,但是他也确实给了方琬知不少帮助。方琬知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又畏惧又羡慕,还难以避免地掺杂着几分依赖。
方琬知硬着头皮告诉了李彻,衣服被奶奶拿走的事。
其实他大概知道,她口中所谓的“给别人”,应该是卖掉,或者抵债了。爷爷奶奶两个人都有点爱打牌的毛病,时不时就会欠下几百块钱的外债,但就算是饿肚子,他们也会忍不住继续去找邻居赌。
方琬知靠着冰冷的墙壁,垂着头感觉异常的疲惫。他也不想真的变成富豪,甚至不奢求像李彻家那样条件优渥,他只希望父母都在身边,能过一种平平淡淡,吃饱穿暖的普通人的生活。
李彻回复他:行,我知道了。
没等方琬知松口气,李彻又接连发来好几条消息。方琬知看着看着,心情就灰暗下去。
先是几张购物网站的截图,里面的东西正是李彻送他的那些衣服,加起来一共有三千多块钱。
李彻:如果衣服是你穿了也就算了,但是竟然被你奶奶拿去送人???方琬知,你是真不把我当回事啊。
李彻:衣服还不回来,行,那你把钱还我。
手指在键盘上进进退退,方琬知想好好跟他解释,但整个人都被强烈的沮丧感拖垮了。况且事情已经发生,的确也是他没有保管好衣服,再怎么解释,都会像是推卸责任的狡辩。
方琬知思索很久,咬牙回复:对不起,我会还的,但是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李彻:一周之内不还钱,你最好想清楚自己的下场。
方琬知不敢再回消息了。他逃避般关掉聊天框,把手机丢到一边。
方琬知回到客厅,观察了一会儿,确认爷爷奶奶都睡觉了,才拿起自己的单肩包,从缝起来的夹层里翻出一卷钱。
这些钱是他从小到大攒下来的,都是零碎的几十元面额。有他放假在外面发传单,交完学杂费剩下的钱,有好心邻居给的压岁钱,以及考试成绩进步,学校发的奖励。
还有一张是路边捡到的五十块。当时他看到了,把钱踩在脚下,蹲在原地等失主等了一个下午也没见有人回来找,才壮着胆子做了件坏事,捡起来放进了自己包里,但也一直没敢用。
方琬知把这些钱都拿出来,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
一共是四百七十五块。
李彻的衣服是三千九百四十二块。
连零头都不够。
方琬知把钱藏好,蜷在长椅里面,捂着脑袋痛苦地哼哼唧唧。
片刻后,他慢慢坐起来,拿过手机,战战兢兢地按下一个号码,开始编辑短信。
他实在没办法了。身边根本不会有人一下借这么多钱给他。他本来想到外面找找兼职,赶快把钱凑齐还给李彻,但在一周内又哪里能挣到三千块呢?
还好今天上午,在李彻丢掉那张名片之前,他就已经记下了段予哲的手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