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出租房很乱,看得出来房间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打扫了。
踢开堆积在桌角旁边的外卖盒,余祈生眼神扫过杂乱的桌面,犹豫了几秒,还是拿起了桌子上的钥匙。
开门,出门,关门。
九月后的浦清市已经连续下了三天的雨了,凌冽的晚风吹起余祈生的外套衣角,他跨过脚下的水洼,随后将外套拉链拉到顶。
一路冷清,直到潮盛码头。
海边的高楼建筑亮起五彩斑斓的灯光映照在漆黑一片的海上,码头上人来人往。
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朝着其中一艘亮起的船舶走去。
这艘船与其他船只相比并无异样,只是船身亮起的灯光只有微弱点点,在一片闪烁的霓虹灯下显得十分隐秘。
岸边一辆货车停靠着,两个男子井然有序地运输着车上的箱子,不时有人经过,在货车附近踱步。
余祈生视线没有上抬,他清楚地知道这些人是在严防货物被人靠近。
很快,就有两名男子从船上下来,径直向货物走去,熟练地搬起箱子往船上运。
船上也有人巡视。
余祈生脚步转了方向,藏匿在一旁人流攒动的游轮边,他望着货船和货车之间的人员流动,思考了一会。
海边掀起一阵海风,冷风直往他扬起的脖颈里面钻,来来往往的人都拢了拢衣襟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余祈生的思考,他双手仍然揣在外套兜里,目光在那艘货船上游走。
身后传来女人的高跟鞋声音,和男人难掩笑意的情话,余祈生敛目,起身。
“宝宝,我跟你说……”
相撞,女人止步,男人止声。
“对不起……”
女人看了一眼眼前的青年,听到道歉,刚要皱起的眉头皱到一半又舒展了,“没事。”
二人登上了游轮。
见人上了船,余祈生一个转身,将手里的耳环丢了出去。
位置大差不差,就在货车的旁边。
暮色沉沉,余祈生盯着那只白色耳环在一片黑色中泛起微弱几乎不可见的光,宛如石沉大海,消失不见。
他走到一颗大树旁,身体斜斜地靠在树干上,望向游轮,等那位女人出来。
出门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半,此时应该八点多了,江淮的船八点半就要启程,他必须八点半之前登上那艘货船。
货车的最后一个箱子被人搬到车下,余祈生终于在游轮入口看到了那位女人。不出所料的,女人神情紧张而焦急,右手在抚摸另一只仅存的耳环,旁边的男子回顾四周,嘴里发问:
“刚那人就是在这撞得你吧,他妈的!估计是个扒手。”
“那怎么办啊?快找找,他往哪边走了?”
“这怎么找啊,估计没戏了……”男子语气愤怒,叹了一口气后,试图劝慰难过的女子,“宝宝,一只耳环嘛,回去再给你买一对,好不好?”
“不是的!呵呵……”女子气笑了,“这耳环可贵了,怕是要你一年的工资都不够……”
“……”男子闻言一顿,随后懵了“宝宝?”
见人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气得一甩手。
“李欣怡!你什么意思?!”
余祈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更没想到他人就在十几米前的大树旁,这两人愣是没看到。
几步走到两人跟前,不等愤怒的两人将火气对准自己,他率先开口,“你好,刚你的耳机是不是掉了,刚路过你,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掉地上了……”
“欸?就是你吧?”男子打断了他的话,“耳机什么耳机?我看就是你偷了我女朋友的耳环……”
“耳环是吗?”余祈生面色不改,淡淡地回应道。
女子拦住了男子,迫不及待地问向余祈生:“对,是我的耳环,你看到了?它在哪?”
余祈生低头看了看脚边,又往之前二人相撞的地方走去,来回踱步。
“之前是掉落在这的……”
女子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地面,又随着他的目光向前方看去。
“或许被人踢走了,夜晚天黑,二位往前找找呢?”
“别他妈说瞎话了,我看就是你偷的!”男子一把抓住余祈生的胳膊,对着女子喊:“李欣怡你宁愿信他也不信我是吧?”
见人没有一丝反抗,男子拽着他,迫不得已地跟上女子的脚步。
“你这口袋里是什么?”男子发现自己不管怎么拽他,眼前的青年都不把揣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声音不免大了很多。
“我问你这口袋里是什么?就是耳环是吧?”
“诶!干什么的!”
货车上的箱子已经全部运完,余祈生已经看到司机正准备开车走了,此时女子已经到了货车附近,一直巡视在周围的江家的人发现了他们,出声制止他们的靠近。
男子显然被眼前出现的壮汉吓着了,松开了紧抓着余祈生的手。
“我女朋友的耳环掉在这附近了,我们过来找一找……”他一把搂过女子,直视着对方。
对方扫了一眼余祈生,随着男子的话看向一旁的女子,女子只有右边耳朵戴有耳环,眼神也一直关注在地面上。
“这里没有什么耳环,请你们离开。”
“欸这也不是你家的地吧,公共区域我们凭什么不能找一找呢?……”
“对啊”女子离开男子的怀抱,自顾自地在货车与货船周围找了起来。
“你看都没看就说没有,你是耳环啊?”男子的声音很大,吸引了不少前来围观的人。
余祈生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隐到人群中,抬眼,不出所料地看着登船口巡视的两个男人下来。
他拾起脚边的一粒小石子,边走边打出去,在喧嚣的人声和围观的人群中,悄悄地绕到了货船的登船口。
石子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时刻关注着地面的女子发现了一旁闪着微光的白色耳环。
“找到了!在这呢……”
无人关注的一旁,余祈生矮身,潜入了江淮的货船。
这艘堆满了货物的货船,仅凭着船舱内亮起的灯光在船板上照出微弱的光来,船板随着海面的波荡泛起幽光。
船已经开始游向大海深处。
余祈生矮身躲在堆放的货物旁边,看着船内来往走动的人员,分析着他们的路线以及船上货物的摆放地点。
海风袭来,带起一阵涟漪。
他趁着夜色,潜行到那一堆放置着从刚才货车上搬进来的箱子旁,将右边口袋里的东西贴在了其中一个箱子的侧面。
随后拉开外套拉链,将左边口袋的东西掏出来,右手脱离外套,顺势将滑下来的外套一层一层地缠在左手手臂上,包裹着左手的东西。
“诶!货物放好了就去里面帮忙!”
余祈生被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他回头望向跟他说话的男子,夜色里一身黑,瞅了他两眼,正欲往房间里走。
“嗯”他点了点头,看着男子转过头去,与他擦身而过。
他今天专门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下身是黑色的工装裤,所以男子把他认成了船上江家的人。
等着男子进入到船舱里面,余祈生才谨慎地进去,他看到男子径直走向一楼,思考了片刻,悄悄地转入到楼梯旁,往二楼上走去。
还没到二楼,就已经感受到亮眼的灯光。二楼的房间似乎不多,一眼看过去只有四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门没关,通过对门旁墙壁上一条狭窄的镜面反射,余祈生看到了里面有人影走动。
是黑色衣服,但是是黑色西装。
耳边突然有响动,余祈生快速地转身往三楼走去,但是开门的声音在下一秒就响起。
他脚步一顿,听到身后疑惑的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余祈生控制着表情,转身看向来人,此人也是一身黑色西装,但显然不是他刚刚瞥到的那一位。
因为那扇没关的门此时正大敞着,里面的人闻声出现在了走廊里,也看向了他。
余祈生了然。
一楼是船工,二楼是保镖。
江淮在三楼。
余祈生淡淡看了一眼自己外套包裹下的左手,回应问话的那人,“少爷叫我拿个东西过去。”
见那人一愣,余祈生暗道不好,立马转身向三楼走去。
绕过很大的待客厅,身后已经响起追他的脚步声,他贴着墙快速地进入了一个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他紧急地将左手的东西贴在了桌子下面。
出门,快速将外套重新缠好,往另一个房间跑去。
他在门口顿了顿,直到余光瞥到黑色的人影,才开门进去,将外套随手塞进一旁的柜子里,然后径直向窗边跑去。
动身一跃跳上窗台,开窗的那一刻房间门正好被打开,他看见两名黑衣人朝他奔来。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跳了下去。
“他的外套不见了!注意里面有东西!”身后的黑衣人追到窗前,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对着对讲机说了一句。
船舱外就是冰冷的地板,没有任何可以缓冲的东西,余祈生跳下去之后顺势往前翻滚了一圈。
当他抬眼的时候,面前站着的正是江淮。
余祈生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立马就要起身,可肩膀突然被人重重的压下,身后被人抵了电击棍,痛得他一瞬间失了所有气力。
他们没有让他昏迷,他痛得有些迷离,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他盯着江淮,却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感到一股很沉重的无力感席卷着自己,他知道,身体的无力根本不及心里的无能为力。
“夜哥,这人包裹着外套很可疑,他放在了您房间的衣柜里,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有些听不清了,视线也有些模糊了,但是他清楚地知道江淮没有说话,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外套被江淮接了过去,他翻着看了看,随后终于将视线落在了余祈生的身上。
那双眼神里有上位者的清冷和俯视,有审视和淡然,独独没有他余祈生。
他终于听见了江淮低沉的声音。
“扔海里。”
随后他被人强力拉起来,双手被绳子一圈又一圈紧紧的绑在了身后,脚下也有人在绑,他没有低头,但感受到了捆绑在脚边厚重的沙包。
余祈生微仰着头,望着江淮,一句话也没有讲。
他要永远记住这一刻。
被人一步一步拖到船边,海风吹起他短袖的下摆,单薄的身影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他终于放弃了望向江淮,闭上了双眼。
身体在下一刻失去重心,随后坠入一片深色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