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琳娜休学。
这件事,洛德隔很久才知道。
自从恢复职务,洛德连轴转了三周,在忙得脚不沾地地过三周后,他才抽空回校,这才在训练课上,从眼镜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
“什么原因?”
洛德将手背在身后,撕扯掌心,他心底隐隐生出几分担忧。
他担心,因为自己的谎言,琳娜产生休学的念头。
眼镜:“听说是家里出急事,需要回去处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处理完。要招募新队员吗?”
家中急事?
洛德思忖片刻后,摇头:“现在不是学期初,其他队都已经磨合,再招只会招到刺头。另外,我期末不一定有时间考试,到时候申请缓考的几率很大。”
缓考虽然难度会升高,但他们队伍有这个实力。
“那我们就不招,期末没有凑齐人就申请缓考。”
没想到的是,洛德的话一语成箴。
临近学院期末,王国正值议会选举期,圣都却爆出一起极具争议的恶性案件。
这件事还要从罗斯剧院说起,罗斯剧院是圣都最火爆的剧院,票座千金难求,剧院演员的时薪是普通剧院的数倍。演员们要想留在这家剧院,除演技要好,还要和权贵们交好。
罗斯剧院的女主演为留住这份工作,又避免被权贵们接回家,断送演艺生涯,她在做杜布瓦公爵情妇后,又暗中勾搭圣都的某位主教。杜布瓦公爵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安排杜布瓦公爵和那名主教“偶遇”。
只可惜,主教也不是好忽悠、善忍让的人。终于,在上周周末,剧院谢幕后,那名主教冲到剧院后台休息室,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杜布瓦公爵。
这件事在圣都上下闹得沸沸扬扬,故事中的主教和女演员都不知所踪。
“唉,本来票选期间就敏感,还爆出这种事,不处理好,我们的议会席位恐怕要减少。”
马车内,日常负责监视洛德的那位大胡子神父手里捏着几份报纸。
那几家报社不约而同地将这件主教杀公爵案放到报纸的版首,最大号的标题,旁边再配上主教的肖像画。难得一见的丑闻和报社的大肆宣传,让这几天买报纸的人空前增多。
洛德将手中的报纸对折,盖住额角带疤的主教照片,望向马车车窗外。
一月,圣都下起雪来,洛德接到任务,要去抓捕那位逃跑的主教。
马车在圣都北面的郊区树林里停下,按照神庭给的消息,主教就躲藏在这里。
雪倾倒而下,脱离圣都主干道,积雪厚的能埋下半个小孩,马车无法行进,洛德和大胡子神父裹着厚厚的衣袍,下车步行。
光是在打滑的路面上走半个小时,凛冽的寒风就要把人刮去层皮。
很难想象,那名主教在这种荒郊野岭躲了三天。
他们在郊外密林中搜查,然而,这里太大,哪怕洛德仔细辨别空气中的元素波动,他依旧没有发现主教的踪迹。
夜色渐晚,他们一无所获,只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许多脚印。
“联系神庭,让他们多派几个人过来。”
“明白。”
大胡子神父指尖从怀里取出信纸和钢笔,神父对着快冻结冰的钢笔哈气,使劲甩几下,终于哆哆嗦嗦地写完这封求助信。
光蝶咬住求助信,扑棱着翅膀飞走。
送走光蝶后,大胡子神父又从怀里掏出两个手掌大小的干酪。
“大人,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洛德收下被冻得梆硬的干酪,心里数着时间。
狂风咬着雪,越发凶狠,呜呜地在他耳边擦过,要冻掉人的耳朵,将坏死的肢体变作战利品,凯旋而归。
这样的大雪下,深深浅浅的鞋印还在不断增加,里头没有洛德想要看到的纹路。
他捂着和冰块没什么两样的干酪,胃烧得慌。
“你说,神的使者为什么要犯下这等罪孽呢?”
大胡子神父埋头啃着干酪,腮帮子嚼得发酸,一时没听清洛德在说什么。
洛德又重复一遍。
“哦哦,你说那个杀死情敌的主教啊。”大胡子神父艰难地咽下满嘴的食物,习惯性地摸胡子,却被胡子上的冰碴搁一手。
大胡子神父讪讪收回手,指指头顶被树冠遮挡住的星空。
“很多种原因,人总是容易犯错的,哪怕我们接受神的恩赐,宣布终身对神忠诚。有时是因为自身的贪念,有时是因为时局,身在其中,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
洛德余光瞄着极远处的雪地,那里的鞋印已经彻底消失。
寒冷顺着裤管,侵入他的骨髓。
这个任务事关神庭名声,处理不好会恶化皇室和神庭之间的关系。
可以说,这是洛德复职后经手的最重大的案件,他应该好好表现,证明自己的实力,重新获得神庭高层的信任,堵住神庭内部那些反对他继任教皇的声音。
白茫茫的雪景看久了,眼睛难免干涩,洛德闭上眼,眼部的痛感不减反赠。
他隐隐有些不安。
搜查范围覆盖郊外的大半林子,洛德原以为,神庭还会派其他人员前来搜查。
可来的只有他们两个。
洛德碾过脚底的冰,脊背森寒。
雪已经大到能够埋死人的地步,光是说话就会被喂一嘴的冰沙。
这种能杀死人的东西,偏偏外表晶莹剔透,被奉为神明恩赐。
大胡子神父三两口吃完干酪,拍掉掌中的碎屑,指着洛德手中的干酪,问:“大人,您不吃吗?”
“雪下大了,我们回去。”
神父噎住:“大人,我们还是再找会儿吧,这次在空手而归,反对派的那群人肯定又要说大人的不是。”
“后果我自会承担,回去。”
大胡子神父还是站在那不动,他浑身抖得厉害。
“不走吗?”洛德睁开眼,高大的身形令他的视线多几分威压。
神父缩着脖子,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冻得通红,嘴唇发紫,半天倒不出字,眼珠子总是向旁边偏。
“你在看什么?”
“我,我……”
神父不同寻常的行为如同一把柴,使洛德的怀疑燃得更旺。
洛德的太阳穴像是被人拿把小锤子,咚咚咚地敲。据说在极为不好的事情发生前,人的直觉就会疾跑出来,发出警告。
雪地上突然响起脚步声,不属于神父,也不属于他。
洛德猛地转身,林中没有第三人出现。
洛德的目光一寸寸往下,最终定格在雪地上多出的长串脚印上。
他正要去查看,身后扑通一声响。
神父直挺挺地跪倒在雪地里,喉音厚重地恳求:
“大人,我父母在神庭手里,求求您,帮帮我,帮帮我完成这个任务吧!只要您吃一口干酪,或者留在这里,怎么都好,求求您!”
神父眼下青黑,状态不佳,洛德原以为这是连日工作导致的。
看来不是,神庭里的有人挟制神父的父母,让神父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会是谁?是神庭反对派要利用任务除掉他,还是其他人想要借自己达成什么目的?
肢体在低温中冻得发僵,洛德的头却滚烫一片,猜疑在脑中翻滚成江,但比起这些问题,更危险的是他眼下的处境。
神父盯着洛德手中的干酪,而洛德盯着远处的脚印。
像是赤裸|裸的威胁。
洛德沉默着,在神父祈求的眼神下,从怀中取出干酪。
他将干酪掰开,粘稠的毒液从干酪内流出。
“求求,求求您……”
洛德没有理会神父,他将干酪丢到地上,仰头看周围。
密林内,一群身穿神庭白袍的人围过来,像是冬日才会出现的鬼魅。
他们手中亮起微光,治愈人的光元素化作利器,对准洛德。
洛德摸着腰间的配枪,眸色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