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长悦把风祇装入盒中,好好保存起来,准备等将来与祁樾重逢之际再交还给他。但他一看到这两柄双刀,心里就有个及其糟糕的猜测,这个猜测让他无法确定,他们两人是否还能活着相见。
因此他干脆把风祇里三层外三层保存起来,眼不见为净。可愁思总是不受人控制,一阵阵冒上来,搅得肖长悦坐立难安,不知不觉中出了屋,踱到望焉居边上一条河岸边,那里载满一整排杨柳,中间还夹杂几颗正盛灼灼的桃树。
肖长悦站累了就蹲下,伸手在水里心不在焉地濯,水很凉,好像这样就能冲走他这数日来滚滚不息的心事,令他清明过来。
陆辰淼才从不远的繁知阁出来,过路河边,就见蹲在那看似小小一团的肖长悦,因着体内的血森罗,后者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陆辰淼每日都叮嘱景绰做些补身子的吃食,肖长悦也都听话地吃了,不见多少好转。
昨夜,他早早哄肖长悦入睡,就让景绰带他去了繁知阁,这里面收录了千年来的典籍卷宗,放眼整个大世,恐怕也只有在此隐世了千年之久的溟族手中保存的最为完整。陆辰淼认为这里面,或许有破除肖长悦体内血森罗的办法。
他整整翻找了一晚上,也就只翻完不到一成的书卷,天明时才实在撑不住,趴在桌前小睡一会,醒来准备回屋,就发现独自蹲在河边的肖长悦。
肖长悦率先闻到陆辰淼隔不远就随风透过来的白兰香,随后一袭浅青衣袖从目侧划过:“还在担心祁樾的事?”
肖长悦闷闷点头:“陆涯,你有听说过,森罗族的五十登天煞塔吗?”
若是昨日肖长悦问他这个问题,他定是不知的,说起这个五十登天煞塔,陆辰淼昨夜翻阅典籍时就看到过,是血神森罗用于培养死侍和左右臂精锐而设立的人间地狱。当今魔族四刹,除了毒刹和炎刹,其余两刹都是从这个地方九死一生摸爬滚打出来的。
从中的恐怖,典籍中描述的还算具体,但陆辰淼却不愿再去回想。
他点首:“有所了解。”继而又意识到肖长悦为何如此问他:“你是怀疑,祁樾进了五十登天煞塔?”
“嗯,”肖长悦紧缩双眉:“慕兄的身体被森罗占据,他一心想要救回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进入厄邪宫,那就只有去闯五十登天煞塔,他就是个疯子,这种事情他绝对做的出来。”
陆辰淼明白了肖长悦的忧虑,一旦进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随时有丧命的可能。
陆辰淼突然觉得这个行为有些似曾相识,就一直看着身侧闷闷不乐之人。
“你看着我做甚?”肖长悦感受到边上目不转睛的视线:“可别是又说我生的精致好看,挪不开目光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只是觉得,祁樾这个举动,跟某人先前特别像。”陆辰淼认真道。
肖长悦双颊一红,他何曾不记得,那时陆辰淼深中剧毒,他不惜一切代价独闯魔域无妄林,独斗腥煌蟒,落的半死不活,好在遇到了袭应神魂相助,才保住小命,否则老早魂归西天,说不定已经投下辈子胎了。
他那会也没有想很多,没有担心自己是否会丧命,一心只想救陆辰淼,只知道他若不抓紧,丧命的就是陆辰淼。
祁樾眼下,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态。
“阿悦,作为一名玄修,识海坚韧固然重要,但心里那份意念足够强烈,同样能加固识海的力量。祁樾一心想救慕青晷,为他去闯五十层炼狱,就他那狂起来无人能挡的架势,定能活着闯出来。”陆辰淼的话击进肖长悦心里,仿佛突然筑上一堵围墙,把部分愁绪阻挡在外,好受些了。
肖长悦笑笑:“陆涯,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些大道理,怪能安慰人的。”
“我也是这段时间才懂了些东西,托阿悦的福。”陆辰淼浅笑。
“我?”肖长悦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可从来没教过你这些东西。”
陆辰淼:“没教过不代表我感受不到,总之没有阿悦,我到现在兴许都还是个冰冷的神遣玄器。”
神遣玄器,指的应该是曾经的陆辰淼,肖长悦不太了解,但至少,现在的陆辰淼,比刚认识时变了不少,就像坚冰触及温热,慢慢融化为温和的流水。
肖长悦在心中自我肯定,这个比喻非常恰当。
此时他心情难得放松:“既如此,你是不是应该唤我声师父,不为过吧,小崖崖。”
见他一脸坏笑,陆辰淼不知多久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了,难得肖长悦心情好些,他想如何,便依他罢。想毕,陆辰淼凑近肖长悦耳边,轻柔地唤了声:“澈儿师父。”
热气喷洒在耳廓,酥酥痒痒,肖长悦双颊一热,呼吸乱了,再加上陆辰淼竟使坏般的喊他小名!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你!你都是跟谁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真是轻浮至极!”肖长悦羞的语无伦次,整张脸都像蒸熟的包子,就差头顶冒白烟了。
他吓得立即拉远距离,但因为太过慌张而手忙脚乱,没注意到脚后跟的石子,拌了一跤,重心不稳向后仰去。
陆辰淼立即伸手拉住肖长悦的胳膊,将人扯回怀里,肖长悦瘦了不少,陆辰淼没怎么用力,后者就披风飘扬,蝶似的扑进陆辰淼怀里,散开一阵白兰香气。后者顺势搂住肖长悦的腰,另只手挪到怀中人后脑勺位置,一道吻覆下去。
这次的吻很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深,都要肆虐,肖长悦很快喘不过气,下意识抬手握住陆辰淼紧紧摁住他脑后的手臂,想让这股力道快点松开,但陆辰淼依旧不管不顾地侵蚀着。
肖长悦很快陷入昏沉,只觉下唇蓦地一疼,痛的颤了颤,一股血腥气自唇间蔓延开来。陆辰淼就像饥渴无比的吸血鬼,贪婪吮吸着破口中流出来的血液。
不知持续了多久,肖长悦即将因缺氧而昏迷过去,陆辰淼才恋恋不舍放开他,前者一个趔趄,被陆辰淼扶住。
“陆涯,我有些累了,想回屋休息。”肖长悦有气无力道。
陆辰淼:“好,我扶你回去。”
待安顿肖长悦歇下,陆辰淼快步走回自己房中,关好门盘坐软垫上,开始运转玄力。他将神识沉入浑身经脉,穿梭观察,果然在几处玄力流动较活跃的地方,发现浅浅几缕邪气。血森罗中的邪血之气已经开始融于肖长悦的血液,速度超乎他想象,恐怕过不了多久,连天极融水都克制不住了。
陆辰淼运气较好,才翻看了繁知阁中不到十分之一的卷籍,就找到能够破除血森罗的办法,且卷籍下着重标明,唯有此法,能解血森罗对身体的侵蚀。便是由另一人,将中了血森罗者体内的血液时不时抽离出来,转移到自己身上,直到血森罗枯萎,再通过强大的内力,把血森罗枯萎而化的淤血逼出宿主体内,方可解决。
但无疑,另一个把邪血转入自己体内的人,等同一命换一命,等待的将会是死亡。
陆辰淼催动蕴寒珠,抽离出其中一部分穹川神力,汇入冒着邪气的经脉处,像清水触及污秽,将其全部洗净。依靠蕴寒珠,陆辰淼确保自己可以化解掉一部分怨戾之气,运气好的话,兴许可以勉强保住性命。
“你想没想过,如此行,要是被澈儿知道,会如何反应。”一串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陆辰淼乍然睁眼,房间里竟有人,而且他丝毫没注意到。
陆辰淼开始还以为房瓦被谁掀了一片,抬头看,那名不速之客居然盘坐房梁上,捋着撮有些稀疏的花白胡子,若有所思道。
“溟神尊,您怎么在这,何时来的?”陆辰淼不惊讶,这小老头做出这种举动不算稀奇,肖长悦的脾性多少有些遗传于他。
北老嘴一撇:“哼,臭小子,从你回屋那时我就跟着进来了。谁叫你满脑子阿悦阿悦,一心想替他解那血森罗,老头子我大摇大摆在屋里头转了一圈,你都没有丁点察觉。”
陆辰淼无法反驳,就问:“溟神尊寻辰淼何事?”
“何事?”北老气的两撇白胡支起,气鼓鼓指着他腰间的蕴寒珠:“这里头封存的可是穹川最后一缕神魂力量,如若将来血神森罗再犯,就是保全苍境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现在却拿它替澈儿化解血森罗?!身为穹川神族的后人,还有没有一点护佑苍生的责任心呐!”
见陆辰淼一时沉默不语,北老还想再责。
“我或许没有!”陆辰淼突然开口:“但我相信阿悦有,甚至,他能以此为毕生之责,除却我心悦于他,光凭这点,我也必须救他。既如此,我认为苍神留下的这一缕神魂力量,也是用在了该用的地方,辰淼自知有愧,但并非推卸责任。人各有志,辰淼毕生之志,就是护阿悦一人周全。”
毕竟当初,肖长悦也义无反顾地舍命夺取腥煌蟒囊救他,那就足够了。
闻言,北老一时语塞,心中五味杂陈,肖长悦是他的亲外孙,他何尝不想救,而他身为溟神,面临此事上,竟显得比陆辰淼还要无力。见陆辰淼动用蕴寒珠,他首先想到的是世间万物的安危,而非陆辰淼所说的这些,活了数千年,他这个老头子久违地感觉被上了一课。这也许就是神明与凡人最本质的区别,神明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注定要以苍神为念;凡人虽渺小,却可以选择去爱谁。
北老点头:“老头子明白了,澈儿没有看错人,若此法真到要命换命的地步,老头子我哪怕耗尽神力,也要把你小子的命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此事我不会告诉澈儿,还有,下次别叫我溟神尊,太见外了,你就跟澈儿一样,唤我姥爷,知道了嘛!”
“辰淼明白,多谢溟,姥爷。”陆辰淼恭行神礼。
肖长悦这段时日都在研究新玄器,后来又去了几次绝尘市,奈何这新玄器所需的材料都是些罕见货,到现在都没集齐。加上他还不能动用玄力,就让景绰找了些木块木枝,通过手工雕刻,照着设计图作出了木头版的样器。
此玄器呈盘状,大约一个巴掌大,共有三层,盘面刻着天干、地支及八卦方位,每一层都可自由旋转对应。闲来无事时,可以凝结出上千个阵子储存其中,启用时,三层盘面会根据所要布的玄阵调节到合适位置,再动用所需的阵子数对应到各个位置,便可快速将玄阵布置出来。
一颗阵子芥只能保存一个玄阵,而这个玄阵盘,可以布置任何玄阵,且能根据肖长悦所需做出相应调整,比阵子芥方便太多。
肖长悦想检测一下效果,就让陆辰淼在上面施加玄力,只听“咯咯”的木头摩擦声,三层圆盘分别转动起来,方向快慢不一,随陆辰淼停止施放玄力而停止转动。继而,陆辰淼先前灌注在里头的玄流模拟成阵子的模样,各自归于盘面对应的方位,木质玄器飞至半空,把玄阵映射在面前旷地上。
只是并非真玄阵,因此没有玄阵的效果。
但至少这件新玄器的实验算是成功了。
“对了,有样东西,你必要看看。”陆辰淼从衣领摸出一封信。
见他神色突然转为严肃,肖长悦接过信,上面写着“肖长悦亲启”五字,因此陆辰淼比他先拿到并没有开封。字迹看上去有些熟悉,应该是认识的人所写。
他拆开信封,里面不止一张纸,只见肖长悦的神情在眼瞳转动下愈发肃然,他放下信,抿唇不语。
陆辰淼没出言打搅,静静等待他开口。
“是枯骨爪的信。”肖长悦道。
“竟是他,”陆辰淼一想到此人先前对肖长悦的种种就来气:“他给你写信作甚?”
“道歉。”肖长悦果断道。
“道歉?”陆辰淼诧异。
“嗯,他说已经看透了执念这种东西,斯人已逝,拘于执念,一念成魔,不如放过自己,天下攘攘千万客,世事无常,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能从过去沉沦的苦念中走出来,就是重获新生。当初入眠堂是为他的阿茵而建,如今就当是阿茵为他所留。所以他要动用入眠堂的势力,助我们一臂之力,替阿茵铲除仇敌。看来这家伙听进去我的话了。”
陆辰淼还是没好气:“他最好如信中所言。只是,他写了这满满三页纸,只是为了说这些?”
肖长悦摇摇头:“这段时间,他派了耆白鸦青还有一众入眠堂精锐,前往苍境调查柳云绻。与我想的一样,柳云绻能设计倾灭九朝门,定有人背后相助,肖府被魔孽血洗,很可能也与他有关。”
他的声音愈发颤抖:“信上说,揭露我是血皿之实只是一个灭掉肖府的理由,这件事要让苍境人相信必须要有个证据,而能证明我是血皿的唯一办法就只有验血。他先前跟阙幽合作过,从阙幽口中得知,至于柳云绻又是从哪知晓这个法子的,他有一个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