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瑾盯着她的眼睛,紧接着视线下移到那把黑伞。
她伸手接过,手指在碰到伞时还若有若无地擦过简珩的手背。
“谢谢你。但我不喜欢打伞,感觉好麻烦。”上官瑾把伞换到左手,伞尖蹭过石板路还发出“呲”的声响。
简珩:“淋雨很好么?”
上官瑾拽着书包带子,步子轻快地避开地上的水洼:“我喜欢雨天。雨声可以让我平静下来,也让我暂时逃避我不想面对的事情或是——人。”
似是分了神,她没躲过这个水洼,踩上去的时候水花溅了她们一身。
上官瑾连忙用面巾纸擦拭简珩的裤子:“抱歉抱歉,我帮你擦干净。”擦到一半,她的脸腾地红了。
简珩挑眉:“红苹果。”
“…你还打趣上我了?”上官瑾抿嘴瞪她。
许是碰到我的腿了?简珩想。
简珩接过她手中攥紧的面巾纸,轻轻擦着她的衣服下摆。
上官瑾看见她毛绒绒的发顶随着动作晃动着,长长的眼睫垂下,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擦着水渍。
“你…”上官瑾欲言又止。
“怎么了?”简珩抬头看她,她们此时距离很近。
上官瑾话锋一转:“你的巧克力我收到了,很甜。”
简珩手上动作一顿,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上官瑾嘴角轻扬:“我就是知道。”
简珩把脏掉的面巾纸扔进街边的垃圾桶,拍了拍手,回到了上官瑾身旁。
简珩:“好好吃饭。”
上官瑾嗤笑一声,道:“从来没人让我好好吃饭。你根本无法想象我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所以简珩,我很多时候都很讨厌你的关心。”
简珩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她再看向她的时候,手指微微发抖着蜷起,眼睛里暗流涌动,面上却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为什么总是这样说?”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简珩声音发涩。
上官瑾也驻足,转过身注视她,声音冷冽的像晨间的雨:“简珩,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你不要表现得有多了解我一样,我们根本就不熟。”
镇江市的雨一直都没停,梧桐叶上挂着的水珠砸在地上,顺着石板的纹路渗进土壤,她的眼前起雾了,一切都变成了看不清的白雾,那个影子越来越远。
雨无声。
简珩找回自己的声音时,已经是十几秒后了:“我明白了。”
她忍住没回头,先一步离开了那个憎人的空气。
其实我一直都看不清她。
雨淅淅沥沥地下。
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轰隆一声惊雷,霓虹般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她脚下被雨打湿的那块地砖——
她的世界一直都有很多人。
狂风嘶吼着,雨打在身上是那么疼。
只是没有我。
霎时,风更大了,雨水被撕碎成密密麻麻的针,扎进她的皮肤。
简珩没有躲。她仰起头,任凭雨水打在脸上,嘴角轻轻动了动,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着什么。
她走得越来越快,像是在走一条再也不可能回头的路。
脚下的石板路早已湿透,每踩一步都像被黏住、拖拽着——
和那段被拒绝的感情一样。
……
啪嗒。一串晕着水渍的鞋印出现在玄关。
简珩满身湿气,发梢还在向下滴着水。
客厅里亮着灯,张秀兰在追肥皂剧,简钰在一旁摆弄着玩具。
张秀兰抬眼看了她一眼,语气柔和:“怎么淋成这样啦?唉,让你爸嘱咐你带伞他估计又忙忘了。快回房间换衣服,别感冒了。”
顿了顿,补了一句:“一会把地板擦一下,不然你妹妹滑倒了怎么办。”
简钰看向她,小声说:“姐姐,鞋子好脏。”
简珩嗯了一声,拖着鞋进门,走到厨房拿抹布。
厨房里放着温着的饭菜,饭上覆着保鲜膜,像是有人记得她,又像只是例行公事。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热水壶刚烧开,冒出白雾,没人再说话。
她站在那里,看着满是雾气的玻璃杯,突然觉得自己像是那块被擦干净的地板——干净是干净了,却没有人真的想要踏上来。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总会在她放学前十分钟提前等在校门口。
一个很冷的冬天,她还穿着橘红色的小棉袄,蹦跶着从人群里冲出来,一眼就能看见那个瘦瘦的身影。
“阿玉,来——”
母亲朝她伸手的时候,总会弯腰,张开手臂,像个温柔的港湾。
她会飞快地扑过去,一头撞进那怀里,然后在母亲的耳边喊:“我想吃桂花糖藕!”
母亲总是说她嘴馋,不像别的孩子一样贪玩。
带她去的那家糖藕铺很老,老板娘戴着手套装盘,总会多给她一勺蜜。
母亲就站在一旁笑,伸手替她擦嘴角的糖汁,说:“慢点吃,不够咱们明天再来。”
糖藕甜得发腻。
可现在她想不起来上次吃是什么时候了,也没人再记得她爱吃这种老派的甜点了。
那个小小的她,在母亲怀里笑得眉眼弯弯,可如今连回忆也开始模糊了。
她从此不再吃甜食。
餐桌上放着三道菜,一汤一炒菜一个微波炉加热过的速食。
热气已经散尽,菜肴像摆拍用的静物,一动不动地等着她归位。
桌子另一边没人,椅子整整齐齐,没有一点人坐过的痕迹。
她没有坐下,站了好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
窗外的雨还没停,哗啦哗啦地砸在窗沿上,像催促,也像嘲弄。
她轻声说了一句:“妈,我想你了。”
说完便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可笑,这句话显得她还像个小孩。
她把凉了的饭又热了一遍,随便应付几口就放下了碗筷。
身上还是湿的很难受。
她起身走向浴室。
水被调得很热,热气腾得浴室模糊一片。
她站着不动,任凭水流从头顶冲下来,把湿哒哒的头发再次打湿,像无数根细线勒着她的喉咙。
越是热,她越冷。
好像皮肤外的每一寸温度都抵不过心口的那一块空荡。
她没有关水,也没有动,只是让那水流一遍遍冲刷她的身体。水越冲越急,她站在漩涡中心,动弹不得。
呼吸慢慢变得困难,空气也仿佛被水饱和了,每一次吸气都在吞咽刀子。
水声太响了,响得她什么也听不见,却又什么都能听见——那句“我们根本不熟”,像水流一样,一次次冲进她的耳朵里,压在她胸口,重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她好想逃啊,可水无孔不入,无数的手拽着她,将她困在了更深的黑暗。
简珩从浴室出来时脚步有些虚浮,水珠顺着发梢滴在木地板上,一声一声,轻得像叹息。
她拿起手机,点开打听到的上官瑾的号码。
收件人:上官瑾
她又退出来。
片刻,指尖犹豫着敲下一句话——
“你现在好吗?”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久到手机屏幕熄灭,又点亮。
然后,她轻轻一点。
全删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