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的天让一天的时间缩短，五点多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

从房间出来的裴欢再一次鬼鬼祟祟地查探楼下的动静，很安静。

是没有人的那种安静。

楼下昏暗无灯，裴欢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脑袋。

喊了句万峥，也没人回应。

看来的确是没人，裴欢猜测是不是万峥带田莎出去了，她看了眼手机，的确没有万峥发的消息。

看着会话框里有些寒碜的对话，裴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很难说是失落还是什么。

独自一人在整栋屋子里迎接夜晚这还是第一次，空气中是风雨欲来的前奏，加剧了她内心的惶恐。

在室外站了十来分钟，闷出一身汗，黏腻不堪，她钻进卫生间冲了个澡，不再去阳台探听万峥的动静，洗完直接回了卧室。

但她没想到是田莎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赶在大雨降临之前走了。

临近八点，吃着万峥带回来的鲜肉馄饨跟煎饼，在听到田莎已经坐上了动车的消息，裴欢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本来以为她再怎么样也会磨万峥几天，没想到连夜都没过。

“万老师，你是把她气走了吗？”

裴欢没忍住，坐在一楼厅内边吃边这么问他。

万峥语气平静：“怎么会这么问？”

裴欢支支吾吾：“那看她的架势，肯定不可能那么容易放弃，啊，还是说她得到了想要的答复？”

“有可能。”

外面狂风暴雨，那声音那架势感觉要把一切摧毁，裴欢被这动静吓得心开始突突，又很不满万峥这么语焉不详说出的话。

万峥开车送田莎去的车站，车里没有放伞，给裴欢打包晚饭时，被大雨淋个正着。

万峥此刻的头发衣服都湿漉漉的。

这也是裴欢内心惶惶半天看到人又生不出一丝气的原因。

现下尽管不满，裴欢还是道：“要不你还是赶紧去洗洗吧，都湿透了。”

万峥点点头，“那你先吃。”

今天天气特别不好，也因为有个突然闯入的人，打破了一贯平静的生活，裴欢也无法否认，她的内心是充斥着不安的。

她已经习惯天一黑楼下就会亮起灯，习惯出房间门，万峥就在院子里，或者给花草浇水，或者在厨房做饭。

但是今天的一楼静悄悄，她也好几次看微信，都没有他的消息。

裴欢甚至在想，是不是万峥连夜跟着田莎回A市了。

习惯了六点多吃晚饭，裴欢难得再一次体验到肚子饿，空荡荡的，一切都空荡荡，屋里有零食，她都没想过去吃。

在等待万峥的时间里，房间内她只在桌上开了台灯，暖黄色的灯光，因为离得远，能被照亮的地方就那一圈，而裴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光也难以照到她。

她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过去。

直到万峥喊她，“裴裴，下来吃饭。”

她都以为是幻听。

还好手机也开始振动，是万峥在给她打语音电话。

——

万峥很快就洗完了，出来后跟裴欢并排坐在沙发上吃馄饨，同时也中止了裴欢的思绪。

裴欢心里在想事情，加上汤汤水水在夏天看来都过于烫了，所以她碗里的份量基本没怎么动过。

“今天的晚饭有些太晚了，你有没有吃点什么垫肚子？”

万峥问裴欢，说话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仿若今天没有任何人闯入他们平静，平淡的生活里。

裴欢咽下美味的鲜肉馄饨，侧过头看万峥，他刚洗过头，发尾的水珠滴落在他的衣领里，还有顺着他的侧脸滑落，她看着莫名觉得像在流泪。

她答非所问，“你都没给我发消息，我一直在等。”

“嗯，事出紧急，没来得及。”

万峥没有说谎，因为被迫去思考些现实的事情，而田莎又逼着他做出选择，给出答案。

开车回来的路上，车里只有他一人，田莎说的话回荡在他的脑海，他的思绪乱糟糟，无法理清很多东西，最后也只是放在一边，不再理会。

没等裴欢收起她打量的目光，万峥就偏过头来。

正好抓住她的视线。

被事情压着的万峥不如平时敏锐，他微皱着眉头，语气关怀，问：“是不是饿坏了？”

裴欢摇了摇头，第一次如此地坦诚透露自己内心的想法，声线稍轻：“我以为你直接跟她一起走了。”

万峥笑，“那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

裴欢没有应声，他又开了口，“裴裴，对于我在这里当小学老师，你有什么看法吗？”

“啊，我觉得这是你的自由，成年人都有自己选择道路的权利。”

万峥微不可察地笑一声，“我想也是。”

相处这么久，裴欢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知道的。

但田莎说的不无道理，他作为男人，如果要考虑未来，就不能不给自己做好计划。

“万老师，你是不是决定回A市了。”

只有做出不一样的决定，才会让一个人变得沉闷。

万峥吃东西的动作一顿，缓缓看了她一眼，才说：“其实我也还没做出决定。”

裴欢听后抿了抿嘴，虽然他现在说还没做好决定，但是总感觉这一天来的不会太晚。

这一刻，她也不由自主地考虑起自己的未来。

裴欢想到陈女士经常唠叨的话，想到陈女士的“恨铁不成钢”，想到她随手砸出的东西。

好好的大学生不找正经工作，做什么网红？

跟亲戚聊天都不好意思说你。

挣了很多钱又有什么用，你这是青春饭。

这样的话太多太多了，竭力想忘掉的，此刻全部涌上心头。

裴欢才发现，其实她，好像跟万峥是同病相怜。

她回过神来，“万老师，你父母会嫌你在乡镇小学当老师太过大材小用吗？”

“他们啊，他们从来不关心这些。”

是不关心这个，还是对他整个人都不关心呢？

裴欢嗅到一丝“危险”气息，赶忙转移了话题，“也是，叔叔阿姨他们对这方面确实比较开明，都是以孩子的意愿为主，万林从小就有选择自由，我可羡慕了，不像我，陈女士对我任何决定都是持反对意见的……”

她像好不容易有人能让她倾诉，颠三倒四大倒苦水。

笨拙地在拿自己以往不好的事举例，试图安慰到对方。

万峥记起最开始旁观到她与父母相处的场景，从最开始他认为是长辈的一番“刀子嘴豆腐心”的苦心，到她躲起来舔舐伤口。

原来，不管不顾跟亲情绑架一样痛苦。

万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打断她的自我撒盐举动。

“吃得怎么样，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跟你做。”

裴欢懵懵地抬头：“啊？”

这话题转得比她还生硬啊。

-

因为得知万峥迟早要离开这里奔向他光明的前途后，裴欢接连几天的心情都不大美妙，因为她还没想好自己要何去何从。

尽管裴欢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设置微信状态，但万峥已经养成习惯在给她发消息时看头顶那很一行不显眼的灰色字体。

连下了几天雨，终于晴朗起来，但是他在点开裴欢的聊天框，本想问她今天想吃什么的，就看到许久未出现状态栏。

手指轻点灰色字体，跳出来的是熟悉自定义的图标，那是一团雾，状态是雨。

但是今天天气晴朗，夏日蝉鸣不止，与很早之前，阴郁雨天，远山薄雾的情景毫不相干。

万峥的眉头随之拧起，他很早就知道了，这个小小的状态设置代表着裴欢当下的心情，她在隐晦的表达着自己的内心。

他开车出来是办理了手续，路过菜市场，他就想问问裴欢想吃的东西，收拢思绪他敲字发送。

【今天想吃什么？】

裴欢的回复来得格外迟，他坐在车里耐心等着，她回的是：【随便吧】

如果说裴欢这些天沉寂在对未来规划的迷茫中，那万峥就是在为去A市做准备，变得格外忙碌。

以往只要裴欢探头，就能看到或者听到万峥存在的声音，现在频率降低了不少，这也是她再次焦虑的原因。

这下她将荒岛经历的一切迷幻过往压到内心最深处，原本，借住在万家，楼上楼下对双方的生活是造成不了什么影响的，双方都拥有最大限度的自由。

什么时候开始产生密切的交集，裴欢已经想不起具体细节了，但是现在她又开始失眠，书桌上借来的书也没法看进去。

习惯太可怕了。

裴欢试着剖析自己对万峥的情感，理智告诉她，皆因万老师过于“贤惠”是他的厨艺，是他日复一日做家务活从不用她来沾手。

是他软心肠进行的投喂，是一直以来，她怕麻烦而不肯坦然说出自己的喜好，但是在长久时间下来，桌上越来越多她爱吃的菜。

所以，这么好的人，她有分离焦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在夜深人静时，吹着冷呼呼的空调，她想过，干脆表白在一起，拴住这个“好男人”跟他说，在老家也很好，这样就能维持现在的一切。

要不，他去了A市，自己也跟去也不是不行，反正自己是自由职业。

但是回过神后，她就想打自己，面对美好的人和事，怎么能无视对方的意志，她不能恩将仇报。

更何况她很清楚一点，万峥是个很讲究的人，从第一次在车站见面，他的西装革履，从平日里他每天去学校，都穿衬衫。如果不是他的身形条件优越，如果不是长久相处了解到他的为人，他表现的这些都会让他看起来是个“装”货。

这样的人到了繁华都市，确实能发挥出他所有才能，也符合她心中的精英霸总，如田莎说的，他有广阔的天空。

所以，她不能捆住他。

除非他愿意为她停留。

裴欢当然不会拒绝一个优秀的异性为自己停留，哪怕是为了他那一手好厨艺……

*

裴欢多平台账号都迎来一波小流量，当播放量，数据都平稳后，她总算在后台开启了视频激励，她的自媒体事业正式开始创收。

随着网络发展的越来越快，流量增大，她觉得总有一天在面对陈女士的时候，她能更有底气。

反正人工作就是为了钱，为了生存，生活，何必纠结一定要随大流，朝九晚六的上班模式。

裴欢又反应过来，好像陈女士有一段时间没有对她进行言语轰炸了。

自从那次，掉进海里后，她发了一大串话，裴欢没细看，也没有回复。

此刻想起来，裴欢又有些内疚了。

她踌躇半天，就想给陈女士打个电话，但是对面没有接，裴欢隐隐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失落。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想逃离母亲，却又在对方当真不在乎的时候，表现出不适应。

夜幕降临，夏天的黄昏，天空格外好看，紧闭的窗户传来万峥的声音，喊她吃晚饭。

裴欢才想起来距离她回复随便吧，已经过去3小时，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回来做好了晚饭吗？

原本做好今晚的晚餐可能是简单的凉面这些，结果是四菜一汤，丰盛到令她诧异。

她不是说了随便吗？他这几天不是很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