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雅韵的会客厅内,四面垂挂着宣纸墙画,纸上空无一物。一张四方桌拜于正中央,赵景诚坐于东侧,西侧点一支白蜡烛,鬼火明灭。
东侧摆果蔬茶点,右侧则摆着纸制品仿真食物。
赵景诚正巧没吃饭,捏了一块绿豆糕,入口即化。
左世杰站何江华旁侧俯首帖耳,而后挠了挠鼻梁,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大人问你,这场相亲宴是否可以开始了?”
左世杰今日态度怪了些,先前虽说服务他,为他寻找如意郎君,可仍舍弃不掉高傲的官气。今日说话前,他居然还会礼貌性鞠个躬,虽然恭敬的语气有几分生硬。
赵景诚抬眼看着何江华,后者缓缓把书往上提了点,只能看见一双骨节嶙峋的手。
他指了下脸:“他这是?”
左世杰突然站直了,几乎吼出声来:“大人说了,请新娘子恪守妇道!勿沾花惹草!尽快挑选如意郎君才是正经事!”
赵景诚默然片刻,淡淡地说:“我是问他坐这么远,怎么帮我相亲。”
左世杰掏出一本烫金的簿子,上面刻着几个字“新郎审核表”,簿子厚度超过了他的头,几乎像一座小山:“大人已授权,今日的相亲宴将由本官全权代劳。”
“这么多?”赵景诚头突突地疼,“你们不筛选的吗?”
左世杰双臂抱着摇摇晃晃的簿子,气不带喘地说:“这已经是筛选过了的。其实先前没这么多的,只是你当初在宁家惊鸿一战,让以实力为尊的众鬼心驰神往,前来报名的人就多了。”
赵景诚:“不是我做的。”
左世杰歪头:“不是吗?”
赵景诚先是一怔,而后睨了眼何江华。
那人翻阅着书籍,不知听没听见。
赵景诚没再吭声,心中不知为什么泛起一阵空茫。
厚厚的簿子后,突然冒出来一双黝黑的眼睛,左世杰狡黠地眨了一下:“不过……今日毕竟是本官难得的表现机会,所以就在相亲宴上花了一丢丢小心思,还望新娘子勿怪啊~”
赵景诚闻声抬头,五指骤然一缩。
他手中的绿豆糕倏然碎作齑粉,飘落至泥土上,甜腻腻的气味被风吹散。
面前是一尊月老神像,神像八字胡往下压,尖嘴猴腮透露出一股怪异的鬼气,而他正跪坐在神像前,供桌上的铜镜倒映着一张懵懵的白皙男子,穿着一袭绣着金花的宽袖长袍。
那群鬼究竟把他送哪里来了?
赵景诚黑了脸,径直往袖子里掏符咒!
耳畔传来左世杰慌忙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了,他正在上前扶着。他喘着粗气解释:“赵先生莫要动怒!这是本官特意为您准备的幻境。”
赵景诚:“……”
“本官昨夜辗转反侧,大人可是“一等判官”荣誉奖的获得者啊,大人的能力吾等有目共睹!”左世杰说话也不忘先拍个马屁,“如此,本官就更想不通,可为何大人都这么努力了,赵先生究竟为何始终未能动情?”
赵景诚摸摸寂静如死水的心,他们真的意识不到吗,谁会对那群妖魔鬼怪动情,他又不是异食癖。
“本官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直至今日上午见大人魂不守舍地归来,本官才知道……”左世杰潸然泪下,“大人竟不懂风月!相亲嘛,大眼瞪小眼怎么可能产生得了感情?新娘新郎当然是要经历一段刻骨铭心之爱,才懂十指交汇时的触动!”
赵景诚:“你……”
左世杰急忙打断:“那就祝您日久生情,永结同心。”
之后,无论赵景诚再怎么喊,左世杰都不出声了。
赵景诚师从阴山派,经常跟坟啊鬼啊的打交道,他根据各朝代摆设来看……呃,从铜镜倒映里走来的两个黑衣男可以看出,这里应该是现代。
两名黑衣男身材魁梧,左边之人脸上有一道长疤,泄露着狠戾之色,右边之人的胸肌将衬衣的纽扣绷紧。看他们的穿着,像是保镖一类的角色。
果然,刀疤男与胸肌男突然跪地,抽出别在腰间手木仓,递给了赵景诚:“请家主责罚!”
赵景诚:“……”
赵景诚眼不眨地站了起来,弯身捡起一把手木仓,掂了掂,竟然还是个真货。他冷着脸俯视:“事没办妥?”
刀疤男:“办妥了。”
赵景诚:“我为何责罚你们。”
刀疤男头重重磕地,一股鲜血顺着他的疤痕流下:“恕我等无法将人带来见家主。家主,您贵为叶家的顶梁柱,且不说身上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担,就算您,您爱上一个男人,也不该是屡次陷叶家于万难之境,差点不复存在的,曲家!”
“曲家少爷有什么好的,娘们唧唧的,成天抱个奶瓶。”胸肌男粗里粗气地说。
赵景诚默然片刻,捏着木仓身,指节泛白:“我,口味清奇。”
刀疤男心一横:“家主,吾等愿意献身于您!”
“不用!”赵景诚扫了一眼两人同样粗壮的大腿肌,立即出声阻止,“你们去把鬼……人呈上来。”
黑衣男们面露屈辱之色,但想到家主这些年驰骋黑白两道,带领被曲家几乎压到地底的叶家重回高峰,也在木仓林弹雨中养出了说一不二的脾性,他们不敢再违抗家主的命令,灰头土脸地退下了。
赵景诚在月老像前踱步,步伐越来越快。
爷爷我终于有机会亲自手刃未婚鬼夫了!
何江华,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老子装乖这么久,等的就是今天!没有判官和无常的相护,老子一手刀一个何江华的宝贝未婚鬼夫,莅临“玄机榜”前十,指日可待!
“报——!!!”
哪里来的太监?
赵景诚转头,看见刀疤男胸口洇出一大片血迹,嘴唇不断往外吐血:“家主,我们的位置被奸人泄露,曲家人打过来了。”
赵景诚点头。
刀疤男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呼吸。
然后呢?
门外此起彼伏的木仓声响起,赵景诚静了一下,紧忙察看手里的木仓有没有子弹。
忽然,门前多了个阴影,阳光从那人肩膀处割下来,将他本就立体的五官称得更精致,一双漂亮的眸子紧紧锁定赵景诚,手里还紧张地攥着一只奶瓶。
一声扣动扳机的声音响起。
砰——
曲家少爷怔怔地看着身后到底的黑衣男,如果不是赵景诚刚刚开出的那一木仓,黑衣男的匕首就捅进他的胸口了。他眼眶忽然红了,冲上去抱住了赵景诚:“诚哥,我就知道你还爱我,甚至不惜射杀自家兄弟!”
赵景诚虎口震得发麻,他只是从没开过木仓,打偏了罢了。
曲家少爷胡乱把眼泪擦在赵景诚衣衫上,牵起他的手,带着他飞速逃窜:“诚哥,我懂你的心意,我又何尝不是与你同一颗心?既然叶家曲家都容不下我们,我们私奔吧!”
赵景诚思索了片刻,低沉道:“嗯。”
月老庙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两人不停地在林子里穿梭,躲避追赶的人群。他们炽热的呼吸黏在一起,好像真成了一对亡命鸳鸯,舍弃一切,奔向寻诺过的天涯海角。
曲少爷反头去看追来的人,忽然,他的背部抵着一把木仓。
曲少爷缓缓转身,赵景诚的木仓口也对准了他的胸口。
与曲少爷慌张逃离曲家的情绪不同,赵景诚整个人冷静地出奇,他斯条慢理地将符咒缠在木仓身上:“说吧,你是什么鬼。”
“鬼……”曲少爷忽然一愣,面色茫然地摇头:“诚哥,我不是鬼。”
赵景诚打量着年轻男子真挚的目光,想从中看出几分虚假。
曲少爷怔怔地望着他,突然伸出手,握着赵景诚的木仓口,抵上隔着一层薄肌的炙热心脏,苦笑着说:“若是诚哥怀疑我心里有鬼,不妨就把这颗心撬出来,看看真假。”
赵景诚静了半晌,忽而冷笑:“忘了,鬼是没有心脏的,你当然不会害怕而说实话。”他将木仓口缓缓挪至曲少爷头顶的百会穴:“这一招在阴山派里叫锁鬼,被锁住的鬼魂将疼痛到无法行走,只能任人宰割。”
血腥的话语从那薄凉的唇中挤出,曲少爷却好似失了魂魄,痴迷地望着如厉鬼般的赵景诚:“好啊,诚哥撬这里也行,心会闹别扭,但脑袋却不会说谎。这里装着我们的记忆,诚哥你不是想知道我们俩究竟谁爱对方更多,那你就把它撬开来。”
曲少爷深深望着赵景诚的眼,槐叶阴沉。
四周安静得只剩两颗怦然跳动的心脏。
良久,赵景诚收回手木仓,任由曲少爷牵着他往前跑,这位娇贵的曲少爷究竟会逃亡到哪里去,他也不想想了,在心中腹诽了左世杰上百遍,而后才想起这是损阴德的事,连忙又朝北作揖求酆都大帝网开一面。
赵景诚没想到曲少爷竟真带他穿越树林,逃到了偏僻的城市,又撬了个没人的出租屋的锁,两人鬼头鬼脑地躲了进去。这处地方穷,很难碰上一个摄像头,大大方便了叶家家主和曲家少爷这两位大人物的躲藏。
赵景诚坐在飘窗上,看着与自己从小住的老旧小区差不多的地方,思绪缠乱。如果左世杰是为了让他和未来的鬼夫发展一段恋情,不应该直接把人丢给他吗,这样藏着掖着,他上哪去和鬼夫培养感情?
曲少爷擦着头发从浴室中走出,发梢的水滴滑入棉质的睡衣中,他不适地扯了扯,袒露出薄肌覆盖着血肉,随着呼吸而起伏,皮肤上剔透的水珠折射出诱人的光。
他看见飘窗上忧郁的赵景诚,红了脸,糯糯道:“诚哥,这间屋子只有一张床,我们今晚可能……”
赵景诚淡漠地转过头来,问:“你家,或者我家,有没有什么人行踪诡异,貌似阴鬼之人?”
曲少爷脸煞白,他顿了顿,缓缓垂下期待的眼眸:“嗯,除了诚哥,大概只有那位先生与诚哥描述相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