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啦……”李青梅小声说。“但以后不要随便对人这样说……这话太重了。”

“你不喜欢……我就不讲了。”虽然没有任何名分，但季燃却有一种热恋期特有的晕眩，脑子里像是有棉花糖在爆炸膨胀，又甜又飘。

李青梅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季燃的手腕。“你刚才说，一会是要出去？”

季燃点点头。“出去谈点事情……约好了没法推掉。但一会儿就回来。”

“那别来公司了，直接去我家里吧。”

“剧本会不开了？”

“不开了，我觉得大家需要休息一天，这么熬也不是事儿，何况方向都错了。”

“我看你最需要休息。上午来的时候，听前台姐姐说，你连着睡公司好几天了。”

“怎么谁都是你姐姐？”李青梅靠在季燃怀里，仰起头，挑了下眉。

“你要这么爱吃醋，我可就单方面认定你也喜欢我了。”

“也，是什么意思？”李青梅忍不住笑容。

“我喜欢你，我没掩饰过啊。”季燃有点无奈。

李青梅闻言，脸上娇俏的神态突然一扫而光，推了季燃一把，站起来。“行了，快出去见你的姐姐妹妹吧。晚上微信我。”说着开始低头整理衣服和头发，像是在擦拭暧昧的痕迹。刚才在这间办公室肆意滋生的心猿意马，在一瞬之间就被清理干净，一切都仿佛没发生过。

季燃虽然满心不解，但也只好跟着站起来。“好，那一起吃饭吧？”

“嗯。”李青梅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像是在应付工作。

季燃不敢再深问，怕哪句话触了李青梅霉头，晚上说好的见面再鸡飞蛋打，于是赶忙收拾东西。李青梅开门回了会议室。季燃把垃圾丢掉，办公室里东西复原，A4纸装进包里，笔和iPad拿去会议室还给小方。

东西交给小方手里的时候，季燃从眼神里读出一些审视，但并不在意。

上午踏进醒时大门之前，季燃对小方还是毕恭毕敬，但自打小方私下对她说了那些话，季燃心里突然什么忌惮都没有了。

身为一个局外人，一个新人，大概永远都不会懂，为什么总有人想在原本顺滑的秩序之下，想要生生捻出褶皱，去遮蔽一些毫无必要掩盖的真相。这些人为制造的沟壑，总会让不明所以的后来人误以为，这是原本就存在于此的阻碍，于是沉默着在迷宫般的路径中跋涉。

可是一切本不该如此啊。

不懂，就不懂吧。既然不懂，那就更无需融入。

季燃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即便以后真的签了约，经纪这块的事情都交给小方负责，她也会把目光所及之处皱皱巴巴的东西全都摊开，晾晒在阳光下。

时间已经非常紧张，季燃上车后好声好气求司机，帮忙赶赶路程，司机二话不说一脚油加了速。季燃连声道谢。在差几分钟到咖啡厅时，她给林见初发了微信。

林见初回复的语气有点嗔怪。“我老板是从来不迟到的性格，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到呀！”

“实在对不起，今天被朋友拽去开个会。已经最快速度出来了，我一会跟你老板好好解释。”

“一会是看个东西，一会又是开会，你到底哪句是实话？”

季燃紧皱眉头，看着手机想一会要怎么解释。林见初的新消息又进来了。

“难道你是去见你喜欢的人了？”

季燃只好敲字，含糊其词：“真的是开会。”

四点零三分，车子在咖啡厅门前停下，季燃下车飞奔也似跑进去。这家咖啡厅在一个旧写字楼底商，占地面积并不大，装修风格也稀松平常。大好的工作日下午，只有两三桌客人。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平平无奇。季燃心里滑过一个问号，为什么会约在这里呢。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掩盖掉。

刚进门，季燃就瞥见靠窗的一桌客人里有一个女孩子站起来对她挥手。正是林见初。小林旁边座位里有一个长发女人背对着季燃。

季燃挥了下手，赶忙跑过去，满心歉意地说。“对不起！久等了。”

林见初满面笑意地迎上来，拽住季燃的手臂，拉着她到女人旁边坐下。“孟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季燃。季燃，这是我老板，孟姐。”

被叫作孟姐的中年女人冲季燃点了下头，慢条斯理地说，“徐孟，双人徐。”

“徐总……好。”季燃本以为要握个手，见徐孟并没伸手，于是瑟缩地坐下。

下位者赴上位者的约，别说迟了三分钟，就是早到五分钟，也是迟到。

其实季燃本想解释，但又想起之前何小卫的一次劝说。在一些做得不足的细节上，与其执着解释，有可能带来越描越黑的后果，不如干脆利索承认错误，这件事反而可能以最快速度翻篇。当然，这与对方态度有极大关系。所以季燃屏住呼吸，偷偷观察徐孟的一切微表情。

仔细一看才发现，徐孟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目测三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线条柔和，皮肤保养得宜。发型精心打理过，呈现出充满高级感的卷曲效果。亚麻质地的白色衬衫，侧摆扎进牛仔裤，看上去身材匀称挺拔。袖边卷起，露出一只超薄款腕表，外圈镶了细钻，一看做工就价格不菲。

就在季燃心里打鼓的时候，徐孟终于开口说话了。“看来，小季平时很忙呀。”

季燃闹了个大红脸。而且，这话听上去多少有点阴阳怪气呢……

“不是不是，平时我都没什么事儿——”这句说完，季燃又有点后悔。这不等于说自己平时无所事事吗？可话收回去也来不及了，只好顺着继续说。“……不过，我合租室友是编剧，她有时候会拉着我一起聊聊剧本和角色，让我给些建议。今天就是刚好有个硬性任务，要看完二十集剧本，我时间就有点赶……”

季燃含混着撒了个顺理成章的谎，没想到徐孟听得嘴角弯起一点弧度，微笑着点点头。“演员时常跟编剧多聊角色，挺好的。”

林见初大概是在旁边见季燃手脚都没地方放，于是主动插话，“季燃就是挺好的呀！但她有点慢热，不是那种跟人自来熟的类型。”

“你现在都这么了解人家了？”徐孟转脸看林见初。

林见初没来由地脸一红。“还……还行吧。”

“没、没事……我自己说。”季燃冲小林笑了笑，意思是感谢，随后说：“徐总，小林跟您都是这么好的人，我不应该耽误你们的时间，所以我就开门见山吧。小林老师是好心帮我介绍经纪公司，但我现在情况有点复杂，有一家经纪公司口头跟我达成协议，只差一纸合约了，按理说我现在不应该再见新公司的……”

林见初在旁哼了一声。“没签约，就什么都不算，姐你说是不是！”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徐孟思忖片刻，冲季燃说：“情况我了解了。看来是我们林林热心过头了。”

“姐……你又挤兑我……”林见初一脸委屈。

“不是不是，小林老师人是真的超级好！”季燃慌忙摆手，“是我的问题，我应该在第一时间就讲清楚的！”

“从那边跟你口头约定开始到现在，有多久了？”徐孟忽然问。

“差不多一周了。”

“这么久还没签，肯定就有问题啊！”小林嘟囔了一句。

“照行业惯例来看，是这样吗？”季燃小声说。

徐孟点头。“就算要做艺人的背调，合同也一定是同步进行的。因为一般来说，艺人都会谈几家经纪公司，所以经纪公司这边都会主动推进签约的事。不然一定夜长梦多。”

“那边拖着，多反常呀。指不定有什么事儿呢。”小林耸了耸肩。“季燃，别犹豫啦，你就签给我司吧！”

季燃犹豫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小林，谢谢你，但……真的不了。”然后看着徐孟，真诚地说：“徐总，除非对方明确毁约，说不要我了，不然我不会先开这个口的。就让我再等等吧。即便是坏消息。”

小林唉声叹气地拉着徐孟的胳膊，“姐，我现在有点理解，你平时说要被我气死了是什么心情了！”

徐孟没管被小林拽着的那边，只是脸上仍然笑着，冲季燃说。“小季啊，我倒是忽然理解我们林林为什么喜欢你了，你们确实有相像的地方。”

“啊啊啊姐你给我留点面子啊！”林见初撒开徐孟的手臂，猛地站起来，自言自语般说道，“我知道了，还缺两杯咖啡，我去买咖啡！热美式！”

说着一溜烟往柜台方向跑去。

见林见初如此反常，季燃想跟去，又觉得不合适，徐孟倒是淡定一笑。“让她去吧，林林有时候就喜欢演这么一出。人来疯。”

“感觉徐总您特别宠小林。”

“还好，她本性是个好孩子，平时有些毛躁的地方倒也不太重要了。”

“是，看得出来。”

“虽然你今儿迟到让我非常不高兴，我还想，林林怎么给我推荐这么个人啊。”徐孟的直截了当，让季燃羞得差点钻地缝。“但你看重承诺这点，让我很欣赏。当初我决定签下林林，就是因为她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

“啊，想听你们的往事。”

徐孟瞟了眼柜台方向，见林见初还在指着菜单和服务生说说笑笑，才继续说道。“林林高中决定念表演系，是她父母朋友给的建议。她考上表演系以后，刚到北京，就签了她父母朋友介绍的经纪公司。林林说，当时天真地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大明星了，结果没想到，大学四年，愣是一部戏都没有给她谈成过。眼见着毕业了，同学们一个个都开始接戏出名，她还停留在原地，这才开始着急。”

“那这不等于耽误了吗？”

“是啊，所以林林的同学都建议她解约，另找公司。”

“那么后来……”

“林林一直没跟家里说这件事，父母也不知道。我后来问她为什么一直不说，她说怕爸妈的朋友为难。你说说，这不是耽误自己的前程吗？”

“是啊……”季燃情不自禁点头。

“直到前年年初吧，那家经纪公司的老板把公司转让给一家文化集团套现后，人跑路到了国外。接手的公司在清点资产，清退艺人时，林林才知道，大家都被打包卖了。”

“那这属于好事还是坏事呢？”

徐孟笑笑。“这是一种两头骗的行为。那个老板跑之前，连林林的劳务都没有结算，包括财务的工资，也没支付。账面所有的钱都被他卷走了。”

“啊，那小林也太吃亏了！”季燃的血压瞬间升上来。

“是的啊，很老实的一个孩子。我接触过的年轻艺人虽然不算多，但几乎都是那种每天想着怎么跟公司谈条件，怎么能尽量不付解约费的小孩。只有林林，单纯得让人心疼啊！所以，我就果断把文化集团那边的事放下，单独为她成立了一家经纪公司，回声娱乐。”

季燃张大嘴巴，后知后觉地拖着长音说，“文化集团——那也就是说——”

徐孟笑着点头。“是的，我和我先生的公司，就是被林林前老板骗的那家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