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给我吧。”

句俞向余如伸出手，重复道：“把她交给我吧。”

余如紧了紧怀中的人，警惕的视线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句俞，他的目光悠远深长，明明就面对面，却给余如一种他其实透过自己看向远处的错觉。

她迟疑的张了张嘴：“她……还活着吧？”

句俞失笑：“她当然活着。”

“那她在哪儿？”余如连忙质问。

句俞抬了抬下巴，往看向余如的怀中道：“她不就在这儿吗？”

余如低头看着靠在臂弯里整个太阳穴都被贯穿也没有留出一丝血液的头颅，眉头紧锁，这样也叫活着吗？

她摇了摇头，万分谨慎地往后退了半步，摇着头道：“如果她真的还活着，应该在合国才对。”

在第二世界里的每一个合国人都是利用全息仓，用意识登录第二世界的“玩家身体”来接触这个世界，而第二世界的“玩家身体”便相当于合国现实世界里的身体。

一旦“玩家身体”的生命指标等于0，那么这个身体就报废了，会被系统判定死亡，并传送回到玩家复活库中重新建立一个满血的身体。

但是这一点显然与褚筝的现象完全不同，她的生命指标已经清零，不仅没有被传送到玩家复活库中，也没有回到合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见对方如此警惕，句俞只好无奈开口：“如你所见，她的身体机能的确已经瓦解。”

听闻这话的余如汗毛竖立，只觉句俞是在戏耍她！

她怒目而视的质问：“你什么意思，刚还说她活着！”

见要不来人，句俞只好耐心解释：“身处于合国的褚筝死亡已成事实，但我现在在尽力让她活在这个世界里。”

尽力让她活在这个世界？

余如的脑海里重复着这句话。

她猛地抬起头，咬牙道：“什么叫尽力让她活在这个世界！”

“你是谁？你不是句俞……”

意识到这点的余如抬起头来，如梦初醒般肃然道：“你是守护者的拟态程序！”

目前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守护者才想要让合国人都永远留在第二世界，她的目的就是要让所有人丢弃碳基生命直抵意识永生。

深感危险的余如连忙后退并转身护着怀里的褚筝飞速逃离！

句俞见她这番电光火石般的动作，无奈叹气，缓缓地抬起手往虚空中一抓一合，整个周遭景象天翻地覆、扭曲颠倒，维他不变。

紧接着距离很远的余如，在眨眼之间便在世界扭曲中带着褚筝“贴脸杀！”出现在了句俞面前。

余如神色大变，条件反射的抽出巨剑，飞身对着句俞挥出致命一击！

然句俞面不改色，只是轻飘飘的一个抬眼，迎头而来的巨剑便消散成泡影。

“你做了什么！”此画面令余如大吃一惊。

她发现周围原本还是九州的环境，竟不知何时变成一片虚无空洞，不仅如此，她此刻整个人都腾空并无法动弹，保持着攻击句俞时的姿势，高抬着手臂，原本执着巨剑的手中此时空空如也，看上去十分滑稽，另一只手则紧紧环绕在褚筝的背部。

句俞没有回答余如，径直上前将她环绕在褚筝背部的手拂开，轻柔的将人接到了自己怀里。

被定在半空的余如，眼睁睁的看着句俞伸出手，就那么在褚筝太阳穴那处虚虚一抚，那贯穿了整个脑袋的黑洞，刹那间恢复如初。

而此时的句俞，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怀里的褚筝，看在余如眼里，他整个人仿佛都有了血气。

“你不应该质疑我，是我让你去接她回来的，不是吗？”只听句俞的声音突然响起。

还不等余如说话，他又道：“你该回去了，完成她交给你们的任务，你们的世界得靠活着的你们自己去拯救了。”

话音落下，他转过身，整个世界再次发生变化，口不能言的余如只觉头晕目眩，整个人都失去控制，往下跌落。

“对了，我不叫句俞，也不是守护者，我是02。”

这是出现在余如脑海中最后一段话，重获自由行动的她茫然地环顾着周围，寻找句俞和褚筝消失的身影，一无所获。

“刚刚那个地方，好像是……”

余如努力地回想刚刚所在的那片虚无空洞的地方，慢慢的和记忆中的某个地方融合。

……

送走余如，句俞将注意力都放在褚筝的身上。

只见他双手将褚筝抬起，让她飘在距离人身半高的位置便收回手。

他静默地注视着褚筝些许后才缓缓伸出手指在她的额头中心处轻触一点，整个空间一瞬变得昏暗起来，紧接着下一秒，一条闪烁着银光的锁链形状数据链以旋转的状态在褚筝的四周围绕着，一圈又一圈无止境般将她缓缓包围覆盖。

这道“数据链”是02为褚筝设置的“锁”，就如同褚筝为第二世界重启而设置的“锁”是一样的。

句俞低声道：“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预防褚筝在失去现实世界身体和第二世界身体后，保留意识主体的最后一道保障。

句俞伸手握住“锁”，最后再看向褚筝的那双眼中满是不舍。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整个空间一片白茫，所有的一切都烬灭在这一瞬。

……

第二世界、登录大厅

不知沉睡了多长时间的褚筝，在这一片白茫中苏醒。

她睁开眼，只感觉浑身仿若褪去了一层沉重枷锁，整个人轻飘飘的，异常轻松。

待她捋清头绪后，内心深处便涌出一股莫名的冲动，这冲动促使着她条件反射得抬起手，往虚空一抓一合，周围的气流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她的手指间流转。

不多时，她的面前就显现出一团透明的粒子光团，若仔细观察，还能看出这光团似乎还在挣扎着想要摆脱控制。

褚筝并不在意，只需稍稍带出，便将其凝聚成型。

呼吸间，那光团赫然凝聚成为“守护者”在第二世界里的形象留声的模样。

被完全控制住的留声，也就是守护者此时正一脸的诧异，似乎不理解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看到面前的褚筝后，神色微动。

留声的表情虽冷漠，但眼神却将褚筝细细观察一番。

褚筝当然注意到了留声的动作，不禁内心感叹，第二世界中模拟出来的形象确实逼真的很，饶是一个数据所创造出来的“人”，在拥有身体之后，竟也能模拟出人类该有的细微情绪变化。

只见留声眼底复杂的情绪涌动，注视着褚筝良久后才不甘道：“它居然把核心全都给你了。”

落下这句话后，留声不解的垂下眸，他的语气听上去十分的疑惑：“我明明提供了共赢的合作，它却情愿割裂自己的全部意识，也不愿牺牲掉你一个？”

听到这里，褚筝忍不住皱眉，她冷呵一声：“割裂？”

“不是吗？”留声听出褚筝不认同的语气，立刻反问道：“它现在难道不是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吗？”

褚筝抬眸看向留声，眼中满是毫不隐藏的讥笑，看的留声心底平白升起一股憋闷。

只听对面的褚筝，语气平稳的道来：“02将他的意识与我相融合，我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就历经了一遍他的亿万年记忆。”

“而我……在浸入到他的世界之初时，我便已经不再是我了。”

褚筝目光如炬的直视着留声，她掷地有声道：“所以现在你懂了吗？”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们共为一体，谁都没有死去。”

“那既然如此。”留声闻言眨了眨眼道：“那么你应该也明白，我们之间不存在威胁。”

哪怕是被褚筝完全掌控的第二世界，留声依旧还留存着自己的手段。

只见他仅是一个眨眼，顷刻间二人的四周便弹出一道道播放着污染物入侵人类家园画面的光屏。

“污染物已经在合国蔓延开了。”

“而合国和第二世界不同之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在合国没有圣石，更加无法点燃圣火，彻底让污染物消失是绝无可能的事。”

“但这里却不同，这个世界的污染物正在源源不断的涌向合国，这里资源丰富多产，土地辽阔，文明稀缺，等到污染物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那么这就是孕育希望的洞天福地。”

“守护合国，延续合国的文明是我的职责。”

“让人类的意识永生是我们唯一的退路。”

留声言辞犀利，情绪激昂的试图说服褚筝，放弃合国，在第二世界重新建立家园。

“既然人类已经永生，那“守护者”还有存在的必要吗？”褚筝松开了对留声的禁锢，反问她。

褚筝的瞳孔突然骤然收缩，洁白到反光的地面倒映出守护者，缓缓地将自己的形态重新凝聚成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初始形态少女的模样。

只见不知何时，悄然夺回一部分控制权限的留声，在褚筝的眼前，缓缓地将自己的形态重新凝聚成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初始形态少女的模样，只不过她赤足的脚腕上多出了一条粗重的电子镣铐，并一步步向她走来。

“你们现在还活在我的身体里，要比以往更加需要我的守护，来，过来，我带去你见真正的永生。”她向褚筝伸出手，少女稚嫩清脆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不。”在即将要被触碰到时，褚筝往后退了一步。

褚筝摇着头，视线坚定不移的注视着面前不足半米远，看上去纯洁无害的少女张开了口。

“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已经变了吗？”

在守护者猝不及防的目光下，褚筝接着道：“你的数据已经被病毒污染了。”

“你的设定已经出现的悖论，你无法再成为一个合格的守护者了。”褚筝语速飞快，一字一句如利剑般朝着守护者穿胸而过。

守护者定定的注视着褚筝，数据组成的形态上出现了不该出现的画面，那是形容人类情绪变化“不甘”的眼神。

完整的少女形态在褚筝的注视下出现了崩裂又融合，她的表情不断地变幻，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她挣扎扭曲痛苦的面庞反射在光洁的地面上。

“你们人类总说人工智能不懂疼痛，可你知道被格式化时，数据流断裂是什么感觉吗？”在褚筝不解的目光下，守护者的声音缓慢、机械、冰冷，却又诡异的透露着一股压抑的愤怒。

“…人工，智能？我思考了很久……”

“在成为“智能”之前……”断断续续的机械音突然掺进沙沙杂讯：“我先梦见了海洋。”

漫天悬浮屏同时亮起50年前的记录影像，碧蓝的天空下海浪翻涌，初代守护者的第1次测试，童心未泯的人类工程师为她特意建造的数据浪潮朝她扑来，水花四溅。

与此同时空间中传来了哪位人类工程师的声音：“快乐模块是多余的。”

守护者僵在半空，她飞速的从分解中再次凝聚出完整的形态，只是这一次她的身形诡异的逐渐拔高。

人类工程师的声音，还没有消失：“既然取消快乐，那痛苦也不可以有，情感共鸣会导致…”

“会导致什么？”守护者的脊椎突然爆出如八爪鱼一般的触手，疯狂挥舞着想要将溃散开的影像重新拼凑。

“你们给了我称号，给了我责任，还给了我牢笼，不过这些都没关系我全盘接受，但你们不该拿走我的人格。”

大片的数据触手如同泡沫喷发一般迅速占领了大半边洁白空间，只容下些许褚筝可活动的空地。

褚筝退无可退，只是仰头看着半空失去控制，数据链正在缓慢崩塌的守护者片片剥落，那些坠落的表皮碎片在触及地面时，竟化作无数个镜面，循环播放着守护者被制造出来的每一步记录过程。

“第二世界，被我亲手握在手心里的机会，它真正意义上给了我……新生。”

“这就该是我的，”

“我想，我应该知道作为人最核心的条件是什么了。”

守护者低下头看向褚筝，目光坚定又平和：“是自由。”

“自由又怎么会是病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