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王瑞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他打开手机,准备看看导师对他忙碌两个晚上赶出来的论文有什么真知灼见。
——才怪。
王瑞也知道他的水平,一介小本科生能混完毕业就行了,至于论文?大概又是可以令导师在教育界颜面扫地的程度,好在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导师不是什么学术大拿,师门小名不足挂齿。
插上充电器,挣扎了一夜的手机终于得到了主人的垂怜,并给王瑞致命一击,他哆哆嗦嗦的向导师拨去电话,电话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紧接着是导师无奈的叹息。
“新闻,你应该看了。”看完论文熬了个大夜的导师摇了摇头,从未想过自己门下弟子也有这么倒霉的一天,“现在也来不及重新开题了,这样吧,我有个师兄在那边负责,你收拾一下过去协助吧。”
“老王!老王!”对床的兄弟急急忙忙拎着早餐回来,打破了王瑞最后一丝幻想,虎背熊腰的东北汉子拉扯着嗓子拍打着床杆,“你看新闻了没有,西安那边据说要保护性发掘隐太子的墓地!”
王瑞双眼无神的瘫倒在床上,虚弱的伸出手握住了室友,“别说了,老刘,我延毕了,哈哈!”
古有天文生研究小行星,在毕业前小行星炸了;今有农学生的毕业论文被挖了、吃了、摘了。而现在,感受到世界恶意的王瑞再也没有资格嘲笑前辈了,因为他还没毕业,研究方向就出新资料了,还是正儿八经的刚出土。
西安
也不知什么原因,历朝历代对西安城多有保护,即使是本朝,也不乐意在西安修建地铁,名义上自然是保护珍贵的地下文物。但西安作为陪都,聚集了大量外来人口劳务,相比生活成本高昂的北京,西安是更多人的选择,于是也不免有北京一样的毛病,拥挤的交通,四四方方的道路实在无法负担千万人的大城市出行,中央也不得不松口,就这样,拖拖拉拉,一路修一路挖,就这么过了十数年。
大部分居民都习惯了翻修时从地下请出一位老祖宗,但今天这位着实重量级,唐朝第五位皇帝世宗的独子,被姐姐玄宗皇帝一脚踹下了皇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虺太子李道。
按照《旧唐书》记载,玄宗皇帝厌恶李道弑杀嫡母、忤逆世宗,不仅把李道贬为庶人,还将其一脉改姓“虺”,毁玉牒,子孙后裔永不入李唐皇室的谱系。
玄宗皇帝与其女高宗皇帝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女性皇帝,也是整个华夏历史上唯三的皇帝,剩下一个是明朝的宪宗,宪宗退位后,只保留了“明王”的尊称,但一切用度不再仰仗国税,也搬出了紫禁城,从此以后东大就彻底废除了封建君主制度,由首辅联合六部管辖国家,又过了百年,依据宪宗皇帝“君子之泽五世而衰”的口谕,后代干脆连尊称也免去了。
现在人们想起明王后人,第一反应是号称紫禁城教育家的文物修复大师,毕竟宪宗退位时和新政府你好我好,且新首辅是宪宗一手提拔的,得到允许从紫禁城内库带走了不少东西,一转头,后人为了生计,都拿来干文物保护了。
——指鉴宝。
【历史人的绝望,史同女的狂喜!】
「完蛋了!虺太子墓一出土,把《唐玉》衬托成小丑了,再也看不下去的网红脸小生演杨环。」
「玄宗皇帝是连司马光都不敢否认的女帝,《资治通鉴》写出八百多个错误的司马光都老老实实承认是正儿八经的女性皇帝,“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高宗皇帝给她妈取个这么特殊的谥号,就差把“老娘”拍脸上了。
这帮子人也敢说:因为战乱,唐代帝陵皆被毁,只有天陵的无字碑留存,《新唐书》只是写的晚,各地的县志朝贡可写的明明白白,别以为咱不知道天娱什么心思,大女主改大男主,不就是为了捧二世祖。」
「原作者气的在网上跳脚,把杨环改男,不得不给电视剧编剧一个666。」
「还敢说?二世祖的阴兵即可来袭!」
「眉飞色舞的鼠脸杨环?也就阴兵能看下去,我们杨大人可是被玄宗皇帝称赞过的“六宫粉黛无颜色”,当年可是昭帝钦定的探花,探花是什么概念,长得好!还差一点被世宗指为太子妃,幸好世宗没斗过昭帝。」
「但是杨环最后还是出卖了玄宗。」
「?」
「???」
「兄弟,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杨环是心甘情愿当太子妃的?!」
「兄弟,你要不要看一眼新闻?」
「卧槽?!杨环还真是太子妃?!太女妃同好心碎了。」
「哦,不,我那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杨大人突然就面目可憎起来了。」
「不是你们史同女什么毛病??玄宗皇帝一生有三任丈夫,这也能嗑?」
「第一任丈夫病逝,第二任在玄宗册封太女前和离(也就是名义上高宗的生父),自请驻守边关,最后战死吐蕃,但是有记载王将军面容娇好。第三任皇父据记载更是男生女相,很难不怀疑玄宗是双。
但是杨环铁直,与虺太子的书信都提及了面首的事情,虺太子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这样一看,有些现代人还不如虺太子大度。」
「杨环成为太子妃的时候,李道儿子都有足足十七个了,他俩纯纯政治联姻,成亲七八年没有子嗣。瞎白了玄宗,十七年,狗都养出二代了,杨环说背叛就背叛,要不是世宗赐葬虺太子,谁还记得杨环这号人物,莫蹭我玄宗皇帝。」
「李大还有人洗?夺权篡位就算了,前脚假惺惺厚待虺太子,转头就毒杀,心胸狭窄,为人奸诈,这种人当皇帝,难怪接连两任女帝之后唐朝就走下坡。」
「我知道!你说的一定是厉帝,高宗亲征高句丽让他监国,他倒好八百里外微操临阵换将差点让吐蕃打过潼关,要不是宁国公主抢了虎符救场,长安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可惜宁国公主早逝。
再说了他这个操作吓得留守的大臣请皇夫不顾礼法,直接临朝架空厉帝,而当时高宗听闻宁国公主吐血离世,都准备在宗室里选择子弟培养,要不是高宗在离宫祭奠宁国公主时心痛离世没有留下遗嘱,厉帝能顺利登基概率为零吧。
玄宗、高宗、宁国公主据记载都没有老李家风疾的毛病,但是宁国公主、高宗、甚至元正皇夫三人在短短五年间相继离世,很难不说厉帝有点运气。」
「你就直接说:人都是厉帝杀的!
这三个人都是文武双全,元正皇夫当年武举第一,结果琼华宴上看见高宗整个一纯情男大,高宗也没辜负元正皇夫,允许皇夫领兵在外,要不是后来皇夫坠马断了腿,能和高宗一路平推高句丽;宁国公主那可是康承训将军的亲传弟子,曾经千军定南诏的猛人;高宗更别说了,高句丽就是她打下来的。」
眼瞅着话题越来越偏,王瑞退出论坛,在成土飞扬的坑坳坳里擦了一把脸,虺太子墓出土于城郊,这片地方原本规划是房地产开发,所以除了他们这一块,施工队仍在继续作业。
“墓志铭的整理工作已经完成了吗?”大师伯的语气和煦的关怀道。
王瑞踏踏实实地回答道:“都在棚子里头,一切按部就班。和《旧唐书》的描述相差无几,应当是虺太子的墓无疑。”
说是棚子,只能挡个太阳,四周无帷幕,黄灰肆无忌惮的侵入,沾着湿泥的石板字迹清晰可见,师伯翻阅着王瑞誊写过的笔记,喜滋滋的点点头。
大师伯翻阅着王瑞的笔记,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小王,你导师已经告知我你的论文研究可能出现了颠覆性的变化。”她扶正眼镜温和地提议,“这次你换虺太子为研究主题吧,我相信你能够做得更好。”
王瑞心虚的点点头,没有告诉师伯,被颠覆的定论就来自虺太子墓。
10.
【裂开了,世上竟有如此戏剧。】
【虺太子墓揭示千古之谜。】
「还是杨大人会玩,佩服佩服。」
「天黑请闭眼,卧底请睁眼,卧底请决定搜索谁书阁里藏的证据,卧底请闭眼。
太子党请睁眼,今晚卧底送来一份证据,你要看吗?你要承给谁使用?
公主党请睁眼,今晚卧底送来一份证据,你要看吗?你要承给谁使用?
皇帝请睁眼,皇帝请选择谁谋反。」
「搞半天谍中谍啊!」
「太子谋反证据是杨大人给玄宗的,太子暴毙是杨大人用玄宗给的毒,不是、杨大人图啥?她本来就是公主党,玄宗上位她有的是富贵,非要跳反当卧底?而且太子一死,世人都怀疑是玄宗的手段,这不是白打工吗???」
「不好说,世宗二十年风痛罢朝两年,刚好是太子监国,风头正胜的时候,明面上的公主党人不仅全部被贬,公主本人也被禁足,高宗不就是这时候出生的吗?世宗虽然大骂太子玩弄朝政,但是转头又送了太子战功立威。」
「你也说了是明面上,暗地里公主不就是借着机会把人手放出去清剿世家?而且杨大人出自公主府,板上钉钉的公主党人,李道也真是心大。」
「因为东大从来没有女帝,李道轻敌了吧,世宗本来也不喜欢李道,只是就这么一个儿子,不培养他,难道给玄宗吗?当初武宗就昭帝一个女儿,前期按照明宗的诏书当太女培养,结果晚年因为世族,硬是让昭帝和驸马和离,重新指婚,最后还是选了世宗入继。」
「所以杨大人在做什么啊啊啊!她又借助职务之便偷窃了玄宗的机密给了李道,又下狠手杀李道。」
「左右横跳两头下注咯。」
11.
「啊?啊?啊!!!」
「李老大你在干什么啊!!!!!」
「又疯了一个。」
「好了,现在我也是太女妃党羽。飞龙骑脸第一人,李大娘!」
「发生了什么?」
「去看CCTV10的考古发现·解密太子墓。」
「公讳玉,字琮。弘农人也,受氏有周,分茅往汉。伯侨盖得姓之始,赤泉乃启土之侯。少有精敏,通政八年,进士及第,为弘文馆校书郎。
…………
虽性乖张,然功高盖世,尽除隐患,功德圆满。杨琮薨于大内,享年四十五,太女震悼,不视朝者一日。以其年七月廿三日,葬于天陵,礼也。」
「李大娘:你看,这是你的太子妃,以后跟我睡一起了。」
「支持玄宗皇帝三夫一妻制度!」
「薨!于!大!内!(敲黑板)
李大娘你要是伤心就多写一点!
棺材板里塞墓志铭真有你的,和外面那块记载毒亡完全不一样呢!
你两在大内酿酿酱酱干什么了!」
王瑞心惊胆战的看着大师伯的笑容越发狰狞,他胆怯的往后挪了挪,想要远离讨论的正欢的同门们,然而不经意撞翻了板凳摔得七零八落,也让夸夸其谈的同门们发现了身后的大师伯,知晓大师伯不喜欢胡乱猜测历史的同门们一个个鹌鹑似的逃出来了休息的棚子,见势不妙的王瑞也连忙捡起工具窜回工地。
上官玥摇了摇头,无奈的收起学生们遗落的手机,瞥见尚未黑屏的论坛上各种揣测忍不住噗笑出声。
“陛下啊,陛下,你这恶趣味可是会坑哭不少人。”
11.
细雨霏霏,入夜的宫室昏暗,从梦中惊醒,她揉了揉眉宇,神色恍惚,仿佛还沉浸在虚幻的世界中不得挣脱,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目光渐渐清澈。
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回荡。
白色的兽咕蛹着趴在她的脚背,那生物奇特,依靠在脚背上仿佛没有重量,圆软软看着好像没有四肢,却行动十分敏捷,短短的尾巴一晃,似乎在引导她跟随,越过宫人向暗黑深处跑去。
她注意到,宫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兽的存在,只是围绕她不断询问需求。
察觉到兽的等候,她只披了一件外袍,独自拎着灯笼向御园池水走去。
“殿下去哪?”
“那边是池园,这么晚了,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落水了,快去救。”
“池园夜晚落锁,如何进去的!”
她伸手,试图抓住停在脚边的兽,仿佛幻影一般,手直直穿过兽的身体,白色的兽颤了颤,终于屈尊露出两只金色的眼睛,摄人的金眸无喜无悲,倒影出她僵直的神情,那是每个人接触到兽的本能反应。
白色的兽不在意,祂金眸向天望去,随即一跃弹射落入树上人的怀里,白发的女人抱歉的笑了笑,捧着白色的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