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薇加班加点忙完学校的事情,还是没赶上,在哥哥生日后的第三天才飞回岱山市。
生日那天她给两人分别打过电话,竟然都没打通。
她猜,文哥哥那天必定为哥哥过了个永世难忘的生日趴,两人情意绵绵、难舍难分,才会连接个电话的功夫都没有,因此江薇心里并没有对自己缺席哥哥的生日宴有多强的负罪感。
下飞机后,江薇先给韩泽文打了个电话,预备事先偷偷潜进他家里,藏在鞋柜或者阳台,给不知情的哥哥一个大大的surprise。
被医生禁止工作,手机响起时,韩泽文正枕着手臂仰躺,百无聊赖地计算输液管里的小气泡要达到多少个才能达到空气栓塞的标准把自己弄死。
铃声响起,打眼一看,韩泽文还以为是另一个姓江的打过来的电话,手一抖,手机便顺着被子的沟壑滑到了地上。
被小桌板卡着腰,腹部被压得有点痛,韩泽文没有在意,艰难地从地上勾到手机,看清了来电名字。
很没出息地失落了一秒,他才轻轻划通电话。
“文哥哥——”江薇怪叫道:“我胡汉三又肥来啦!”
“好嘟。”韩泽文懒懒道。
“和你商量个事,我哥在你旁边不?”江薇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时间有些久,久到江薇还以为自己的耳朵不慎把电话挂了。
“……不在。”
“那就好,前几天我哥生日,我不是学校临时有考试,赶不回来嘛,我想着今天晚上……”
江薇絮絮叨叨的计划还没说完,就听到韩泽文那边传来礼貌的女声。
“……韩先生,留置针需要撤掉换新,接下来这几瓶药的输液时间可能会有些长,大概三小时左右,您需要先去一趟洗手间吗?”
“不需要,直接扎吧。”韩泽文满面和煦地对小护士说。
江薇愣了愣,道:“文哥哥,你在医院吗?生病了?”
“小病,没事。”
…
问了病区位置,江薇让闵家司机改道到了岱山市医院,在路边买了提果篮,就往内科大楼冲,结果在楼梯口遇到了徘徊的自家哥哥。
“哥?”江薇上前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诧异道,“你不在病房照顾文哥哥,下来干嘛?”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江赦遇见熟人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逃,看清是江薇后才稍微镇定下来。
“早上刚到。”江薇感觉哥哥不太对劲,纳罕道:“你怎么回事?过个生日怎么把人过到医院里来了?”
“我……”江赦眼神闪烁,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妹妹的诘问,只能先把手里的保温提桶塞到妹妹手里,小声道:“把这个带上去,不要和他提你在这见到我的事,我在外面等你。”
“干嘛?你俩吵架了?吵架了也不能让文哥哥自己一个人待在病房啊,太不负责任了吧!他现在可是个病人诶!你就不能让让他吗?哎!哎!哥!”江薇满头雾水被哥哥推进了乌泱泱的电梯。
江薇起初还以为韩泽文是吃坏东西或者不小心着凉之类的小毛病,抑或是哥哥生日那天,情急之下太过粗鲁,不慎把人弄伤了,还想着一定要好好打趣一番,可当看见病床上韩泽文清癯苍白的病容时,江薇霎时什么骚话都憋不出来了。
“怎么了?几个月不见,被我英俊的脸帅到了?”韩泽文放下手机,微微一笑。
“文哥哥,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江薇鼻头一酸,眼眶一下就红了。
“吃坏肚子了。”韩泽文指了指一边的陪护椅,“坐。”
“骗人。”江薇抽抽搭搭地坐下:“我很有经验,你这一看就不是拉肚子……”
“哎,医生说我要保持心情愉悦,你怎么一上来就冲我撒猫尿。”
江薇忍了忍,试图憋住,结果下一秒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哒哒”两声前后砸落,在被子上润湿出两朵灰色的小花。
“真没事,就是要挂几天吊瓶,一周就出院了。”韩泽文温柔地摸了摸女孩低垂的头。
“嗯……”江薇胡乱抹泪,把保温提桶转开,露出里面热腾腾的炖汤。
“这个……”江薇吸了吸鼻子,撇嘴道:“这是我给你带的汤,你要不要现…现在喝一点。”
“你做的?你们学校还教这个?”韩泽文看着女孩手里的保温桶,涂层崭新锃亮,上面的图案很陌生。
江薇犹豫了一秒,想起哥哥的嘱托,认下这份炖汤的归属者身份。
韩泽文盯着熟悉的乳白的猪肚汤,上面还洒了一把颜色很漂亮的枸杞,想起某人说的喝啥补啥的歪理,顿时感觉创口又有些疼,虚捂着其中一个创口摇头道:“医生说我最近要禁食禁水。”
江薇只好把汤盖起来,想开口问问韩泽文哥哥是不是哪里惹他不开心了,又怕违背医嘱,惹得韩泽文心情不好。
纠结了半天,韩泽文倒主动开口了:“你哥要结婚了。”
江薇抬头,看到了输液架上那三袋体量硕大的药水,她只认识其中的葡萄糖,其他两种酚磺乙胺和埃索美拉唑她听都没听过。
本想借助药液透明袋上的文字判断韩泽文的病情严不严重,可惜袋子上头适应症和用法用量冒号后头都只简略写了“详见说明书”五个字。
她一边偷偷上网搜索这两种药,都是抑酸止血的药物,用于治疗胃食管反流、胃溃疡、胃出血,心里大概有了数,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可以啊……你们打算在树兜办还是在岱山办?要去哪个国家领证?”
韩泽文没有马上回答,只目光怔松地凝视着紧闭的保温提桶。
江薇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哥要结婚了。”两秒后,韩泽文机械重复道。
“什么?!”江薇震惊地站起来,差点把饭桶掀翻。
韩泽文从伤春悲秋的情绪中快速脱离,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好险没砸到自己的腿上。
“谁说的?他和你说的?和谁结?他脑子有病是不是?”
难怪哥哥在楼下晃悠不敢上楼,江薇迷惑又愤慨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想要质问哥哥,却被韩泽文拦住了。
“我不想听到他的声音。”韩泽文轻描淡写道。
江薇抓着手机愧疚难当,手足无措,好像做错事的那个人是她。
“对不起,文哥哥,我哥他一定有什么苦衷……肯定是我爸逼他的,我去问闵修鸿!他明明说不插手我和我哥的婚事的!”
“他的事已经和我没关系了,别提他了好吗。”
韩泽文把小桌板上的饭桶提到床头柜上放好,随后笑眯眯道:“你甜点学的怎么样?难不难?”
“很难,超级难,我炸了教室好几个烤箱。”江薇心不在焉,想要立马飞下楼去询问哥哥原由,又想多陪陪病弱的文哥哥说说话,绞尽脑汁想了几句俏皮话,好哄着他能心情好一点。
……
从病房出来,江薇大步流星,径直路过敞开的电梯,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推开防火门。
听见沉重的防火门开启的声音,青年慢慢转过头来。
江薇与他对视半晌,慢慢冷静下来,把饭盒递还,低声道:“哥,他是急性胃出血,不能喝这个。”
“嗯,你喝掉吧。”
青年重新看向窗外,阳光透过葳蕤楸树茂密的枝叶,投射在青年流畅的侧颜,留下一片斑驳的光影,还有面上新淌下的一道可疑的反光水痕。
江薇默默地看着哥哥,然后并排站在窗台前,同他一块望着窗外蓊蓊郁郁的花枝。
花叶在阳光下轻轻摇动,微风吹得繁茂的细叶簌簌作响。
六月,是生命最蓬动,阳光最炽烈的季节。
而他最心爱的人,他号称要保护守候的人,此时却因为他的原因,尪羸不堪地躺在弥漫着刺鼻消毒水的病房里,往身体里无休止地输送一袋又一袋冰凉的药液。
“和王小姐的联姻,是因为我吗?”江薇问。
“不是。”
“那是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江薇想不出其他理由。
“……他被我拖累太多。”
“为什么这么想,文哥哥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
“他可以不在意,我不能不在意!”江赦压抑着低吼,焦躁不安地抓了抓头发。
“哒。”
话音刚落,仿若水滴滴落在叶片上的声音。
可外头日暖风和,并没有下雨。
江薇无力反驳,她看着哥哥疲惫黯淡的面容,还有眼下那深肤色也掩不住的明显乌青,迟疑道:“是因为那个签?”
江赦抱着头,没有回答。
江薇明了,苦笑道:“文哥哥要是知道你是因为那个签和他分手,他估计要郁闷得一头撞死。”
女孩脸上是极少见的严肃:“哥,圣签是指引,并不是宣判。它不一定灵验的。”
青年依旧垂头丧气的模样。
“哥!”江薇急道。
“我没办法忍受文哥随时处在这种危险的境地之中,因为我,他被人跟踪堵截,还有工地倒塌的脚手架,李洁用命给他泼的污水,他的手,他的工作,他的公众形象,下一次是什么?他的命?我怎么敢拿他的命去赌一个不一定。”
江赦奋力闷力锤了几下墙,瓷砖墙面被关节砸得哐哐响。
如果没碰见他,文哥可能一辈子也卷不进这种事,他一辈子都会顺遂无忧,无灾无难。在他热爱的事业上拼搏,永远体面又潇洒,不必为他这种麻烦的男朋友忙得焦头烂额。
他本想早点和文哥切割清楚,把事情处理好,可没想到,他愚蠢的分手方式竟然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天知道他接到季司程的电话连夜赶到医院,见到病榻上虚弱的韩泽文时,内心有多么自责和煎熬。
可现在,他却再也没办法以男友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在病床前照顾他,只能趁欧曼眉夜间几次出病房的间隙,偷偷溜进病房看韩泽文几分钟,每次溜进去,碰见爱人睡梦中不安稳的神情和意志不清的呢喃,他都恨不得当场三刀六洞自刎在床前谢罪。
可这也让江赦愈发坚信,自己就是个祸害传染体,戕害最深的就是韩泽文。
他短短二十几年的一生中只爱过这个人,往后也只会爱他一个。
想让两人关系破裂,只能靠破坏自己在韩泽文心目中的形象,破坏得越烂越好,烂成一摊废墟,让韩泽文后悔爱过他,后悔和他在一起,恨他,埋怨他,直至,不再爱他。
唯有这样,他们才不算恋人,文哥才能摆脱本不该替自己分担劫数的厄运。
“除非事情了断,否则我不会再接近他了。”
“什么时候算完?文哥哥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你真的铜臭熏心,为了钱和他分手,这种情况下,他不一定会等你。”
江薇冷酷地说,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万一他万念俱灰,真答应了家里去结婚怎么办?”
江赦闻言僵了僵,好半天才道:“他…他和我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和女人结婚的。”
“可他说的话只对江赦作数。”江薇忽然笑了笑。
“哥,你现在是闵睿?还是江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