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燕子在檐下衔泥筑巢,忽然底下传来一声巨响,燕子身躯一震,惊飞去了别处。
此时,一位紫衣少女正在园中练武。她挥舞手中长鞭,鞭法收放自如,远近随意。鞭子所到之处,发出“啪”的一声重响,打得周边的树晃动不止,花叶被震落到地面。
少女练完鞭法,一个回旋利落地收起长鞭,径自将鞭子盘成数圈系在腰间。黑色的长鞭握手处续着白紫相间的流苏,流苏垂坠,恰如腰带上的装饰。
少女约莫十七岁,一张粉嫩的脸宛若映着露水的山茶花,清澈的眼眸中透着笑意,嘴唇往上一扬,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
“我终于练成这套‘水扬鞭法’了!”
她说话时神情满是欣喜和自得,说罢转身迈着轻松雀跃的步伐往屋檐下走去,一袭浅紫色的纱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大幅度摇晃。
少女走至书房门口,伸手推门的动作一顿。她先稍整一下衣冠,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方才屈指对着房门敲了敲。
“爹爹,您在里面吗?”
“进来罢。”书房内的慕容复早已听到了她上台阶的脚步声,他想起信上的内容,微不可见的轻叹一声,顺手将看完的信折了几折,放进袖子里。
慕容若推门而入,进门时一改方才的随意,姿态恭谨,微笑道:“爹爹,我已练成了您教我的‘水扬鞭法’。”
慕容复听了,脸上并无半点欣喜的神色,道:“练成和精通是两回事,武功没练到家之前,绝不可外示于人。”
他这一瓢冷水当头泼下来,慕容若先前的雀跃心情顿时跌落谷底,但面上神情更加认真,回道:“是!女儿谨记爹爹的吩咐!”
慕容复听出她的语气与方才有细微不同,看一眼慕容若那张神肖她母亲王语嫣的脸,他想起妻子之前的叮嘱,他顿了顿,脸色温和不少,道:“若儿,你小小年纪能在短时间内做成这样,为父很是欣慰!”
慕容若心中一喜,被父亲认可让她心情再次雀跃起来,笑着道:“是!女儿会再多多练习。”忽又问起:“爹爹,妈妈出去已一月有余,她何时回来?”
她说话时不经意瞥见案上的白色信鸽,信鸽腿上绑着的小竹筒是空的。她喜道:“一定是妈妈和弟弟的来信,爹爹,给我瞧一瞧。”
慕容复听她要看信,想到信中爱妻对己的体己话,他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道:“信中只说他们还有五日才会回家来。若儿,为父还有事,你先出去罢。”
慕容若失落道:“还要五天这么久啊!”说罢略一躬身,退出书房。
等她身影消失在门外,慕容复拿出信来复看再三,随即另拿一张纸笺提笔上书几个字,放进小竹筒中盖好,捉起白鸽,起身走至檐下放飞。
五日后。
太湖上一艘画舫在水面疾驰。一藕色纱裙的女子立在甲板上,她身侧站着一个十七岁的黄衫少年,眉清目秀,甚是俊雅。少年手上搭着一件浅色的斗篷。
女子模样约莫二十余岁,冶艳灵动,举止端庄,但一双美目却颇有勾魂摄魄之态。脸上稚气全脱,已是成熟美艳的一个美妇人。这便是王语嫣了。
她虽年近四十,但因早年间偶然习得一门名为‘小无相功’的功夫,‘小无相功’是逍遥派的功夫,精微渊深,以佛法为根基,除了防身极强之外,若专心修习,还有青春驻颜之神效。因此她如今看上去还像二十多岁那般年轻。
王语嫣身旁的少年便是她和慕容复的儿子——慕容策。慕容策和慕容若乃是一胎龙凤,慕容若是姐姐,慕容策是弟弟。
湖上凉风习习,慕容策拿了一件斗篷来披在王语嫣身上。
王语嫣微笑着裹紧斗篷,“策儿,你身体才好些,别陪我在这里吹风了。”
慕容策道:“孩儿的伤已经不碍事了。薛神医果真不愧是‘阎王敌’,经他神手一治,孩儿已完全好了。”
慕容策月前和星宿派弟子对上,他因自恃本领,一时轻敌,不慎中了星宿派的独门毒招。慕容策身软无力之时,恰逢同门师兄昆玉和成眠赶来找他,因而幸免于星宿派弟子的毒手。
星宿派武功以阴狠毒辣取胜,所用招式无一不是毒掌、毒功,出手时丝毫不留余地。中原武林一向将其视作邪魔歪道,其创派掌门人丁春秋素有“星宿老怪”的骂名。
自从丁春秋被虚竹用“生死符”控制后,生死不由己,他再不能做恶,更不复从前的嚣张威严。
星宿一派失了首脑,其门下弟子又多是溜须拍马、趋炎附势的乌合之众,因此自去了大半,当时便立刻投入虚竹门下,有的或改投他派,或下山另寻别的生计。
星宿派自此名存实亡!
但当年少许武功有成的弟子出来自立门户,另立了一个星宿派,所用招式、弟子作风皆是沿袭旧派,俨然成为武林中另一个令人深恶痛绝的邪魔歪道。
慕容策当日身中的便是星宿派的一门阴毒武功,名为“腐尸毒”。其招数便是先抓住一个活人向对手扔过去,抓住活人之际,手爪中事先涂好的剧毒渗入活人的血液中将其变成浑身都是尸毒的死人。随着这一扔,对手若是出掌将人劈开,势必沾到尸毒,即便是用兵器也是同样的结局。
慕容策当时虽然闪身躲避开了,但还是避无可避德受到了毒气的侵袭。
也多亏这个星宿派是复制的旧派,所用毒功比之旧派,又是略逊一筹。所以慕容策才没在中毒之际当场毒发身亡。
成眠和昆玉及时赶到,赶走了星宿派弟子后,当机立断将慕容策送到神医薛慕华那里,同时传信回参合派。
薛神医是苏星河的弟子,苏星河当年遭丁春秋暗害而丧命,因此薛神医等函谷八友与丁春秋的星宿派是宿敌。薛神医得知慕容策中的是星宿派的“腐尸毒”,当即着手诊治。
王语嫣和慕容复得知儿子性命垂危,当即动身赶来会合。
待到慕容策转危为安之时,恰逢此时参合派有人来访,慕容复和王语嫣商定过后,王语嫣留下照料儿子,慕容复先行回姑苏处理事务。
直到半个月后,慕容策完全康复,王语嫣才带着他启程回姑苏。
王语嫣忍不住责怪道:“唉,那日多亏了你昆玉、成眠两位师兄及时赶到……”
慕容策垂首,面露愧色,“是孩儿让你们担心了!”
王语嫣道:“你这回沉不住气,因一时口角和星宿派的弟子打起来。星宿派虽是邪魔歪道之流,为江湖中人所不齿,但其所用毒功十分厉害,即便是我和你爹遇上他们,也是谨慎处之,不敢轻易招惹。你轻敌在前才中了别人的暗招。这个亏,你就当是得个教训罢!”
慕容策道:“是!孩儿记住了。”
在渡口守候的仆人远远看见太湖上有一艘画舫靠近,立刻到参合庄禀报消息。
慕容复早吩咐了下人留意船只来往,一听说王语嫣专乘的画舫出现在太湖上,他当即撇下手中事务匆匆来到渡口。
当他看见船上熟悉的两个身影,人还未到跟前,便先展颜一笑。
王语嫣也是如此。看到他立在渡口,衣衫飘扬,她心头欢喜不已,只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飞到他身旁。
船还未靠岸,她已匆匆下了甲板,船身距渡口还有些许距离时,她先一步纵身跃到岸上,和快步走来的慕容复执手相望。
慕容复也同练了“小无相功”,因此年纪虽已近五十,但容貌却似三十余岁,仍是俊雅相公,只是他自年过四十岁后便蓄起了胡子,看起来比从前稳重不少。
两人脉脉笑望着彼此。王语嫣左右打量着慕容复,轻蹙着眉头,嗔怪道:“天凉了,你该多穿点儿才是。”说着帮他整了整衣襟,挽了他的胳膊,“我们先回去。”
慕容复笑着拍了拍王语嫣的手,“嫣儿,你月前就来信说儿子已痊愈,河南距此半个月的路程,算算时间你们早该到家了的。五日前你就说已到了无锡城,可怎么多用了五日才回来?”
王语嫣还未回答,慕容策已下船走近,他手里抱着一个上了锁的长匣子。他道:“爹爹,这是妈妈特意找人为你打造的礼物。”
慕容复接过匣子,看向王语嫣,听她微笑说道:“这是我两个月前找无锡城内有名的锻剑师为你锻造的佩剑,本该五日前就拿到的,但锻剑师说这剑的剑鞘还需要几日功夫才能完成。我索性就在城中多等了几日。我本来想让策儿先回家来,可他不肯。”
慕容复道:“既不逢年过节,也不是我的生辰,你怎么想起送我佩剑?”说着便想打开看看。
“嗳!夫君。”王语嫣按住他的手,“这里风大,回去再看不迟。”
慕容复笑着道:“夫人说的是,只是我有点迫不及待欲一睹为快。好,我们回去看!”
王语嫣挽住慕容复的胳膊,并肩走向参合庄。
慕容策早十分有眼力见的先一步抱着剑匣往前走了。
进了庄子,慕容策早将剑匣放在桌上。王语嫣一面拿钥匙开锁,一面道:“我年前偶然得到一块质量上乘的铁石,听说是上好的铸剑材料,给你用正好。打开看看吧!”
慕容复翻开箱盖,将剑从中取出。慕容策接过空匣子。
他左右掂了掂剑,再抽剑出鞘,看着冷冽的剑锋,道:“果真是把好剑!”当他碰到剑柄顶端系着的剑穗时,王语嫣适时道:“剑穗是策儿挑选的,这把剑是我们娘儿俩一起送你的。”
慕容复目光看向站在一侧的慕容策,看他顿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慕容复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将剑重新放回匣子里。
慕容策眼见父母有温存之意,已识趣地借口有事出门去了。
出门已有月余,除了对丈夫思念心切,王语嫣对女儿也是颇为想念, “夫君,若儿去哪里啦?”
她话音刚落,自门口飘进一个紫色的身影来,来人正是得知母亲和弟弟归来的消息而匆匆赶来的慕容若。她忻然扑进母亲的怀里, “妈妈,我好想你啊!”
王语嫣笑着拍了拍女儿,柔声道:“妈也想你。我不在家这些日子,你可有好好练功?”
“女儿一刻不曾懈怠过。”慕容若从她怀里退出来,忙点头说起自己近日练武所得,又说起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一桩桩一件件的絮叨了半晌。
大抵是因成长环境有所差别,在教导孩子一事上,王语嫣和慕容复的理念和方式颇有不同。王语嫣是以柔为主,兼之以严格;而慕容复则是始终秉持着“严”字诀,追求完美。因而慕容若和慕容策一向和母亲更为亲近,对父亲更多的是敬畏。
慕容若半依偎在王语嫣身侧,和她闲谈杂事。王语嫣微笑倾听。
慕容复见母女俩儿似乎还有说不完的话,他轻咳了一声,暂时将两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这边,说了一句“我先去处理事务。”便出门去了。
看着父亲略显失落的背影,慕容若后知后觉转头跟母亲说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王语嫣脸一红,微瞪她一眼,“又胡说。你爹爹应该是真有事要处理。”
慕容若笑道:“那好!晚上我一定不来打扰你们!”
“……你这丫头!”王语嫣看她脸上狡黠的笑容,惟有无奈。
晚饭过后,慕容若果真没再来找过王语嫣。
慕容策此次中毒一事引得诸多同门师兄弟关切不已,待他康复回来,以成眠、昆玉为首的参合派的师兄弟们便合计要为他办个筵席庆贺一番。择日不如撞日,归来的当晚便是一个热闹的酒席。
原本是同门师兄弟之间胡闹,却不想成眠和昆玉这两个慕容复的得意门生,因一向得师父欢心,一起来请慕容复。慕容复拗不过他们,遂也去了。
王语嫣作为师母也不免在邀请之列,但她舟车劳顿实在疲惫,吃过饭后就先告乏,离了筵席回家来。
等她沐浴之后,推门后竟意外在房中看见本该还在筵席上同弟子欢饮的慕容复。
王语嫣诧异道:“夫君今日回来这么早?成眠、昆玉那几个小子竟肯放你这么早回来!”看他脸色微醺,她道:“那几个小子倒也厉害,又将你灌醉了!”说话间走到他旁边轻嗅了一下,待闻到一股熟悉的脂粉香和一层淡淡的酒气后,再看他无比清明的眼神,她了然地笑了笑,转头叫人送水进来。
王语嫣拿帕子沾了水帮慕容复擦脸上的胭脂,笑道:“你又用老法子骗他们,这么多回,昆玉可是个鬼灵精,他也没能识破么?”
慕容复道:“这等雕虫小技那小子不知用过多少回,我还是从他那里偷师得来的呢!纵是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