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白天潮湿,夜里下雨,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泥土和潮水混杂的味道。
这地方太安静了,年轻人少得可怜,连狗都没几只,流浪猫倒是不少。
舒羯站在民宿门口望风。看着巷子深处零星晃动的身影,猫的影子轻飘飘地从墙角闪过。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时候盯着这些猫发呆,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影响,竟鬼使神差地让周米去便利店买了些猫罐头。
猫见食物,果然都聚过来了,在她脚边嗅来嗅去。
“你以前就喜欢猫吗?”周米疑惑地看她,应向琴先前那本舒羯的生活记录也没有写啊。
“没喜欢过。”舒羯低头看着猫,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会变得不一样。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蹲着的沉默背影。
周米拿出手机,打开那个名为‘小羯の生活手册’的备忘录,飞快地敲下几行字:
小羯心软,喜欢喂猫。
*
清河镇是个未经开发的原生态村落,远离城市喧嚣,这里的村民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连手机信号都时好时坏,更别提知道什么明星、剧组之类的东西。
直到两个月前,村长在广播里喊了一嗓子,大家才知道,这些成群结队的外地人原来是来拍戏的——而且其中还有不少“长得不一样的小老外”,让村里人啧啧称奇。
但这和舒羯没什么关系。
她蹲在民宿门口,拧开一个又一个猫罐头。
她素面朝天,样子清清爽爽的,穿着最普通的运动服,黑发松松挽起,五官干净利落,看上去就像个刚放学的高中生。
“小姑娘!”
一道热情的嗓音突然插进来,一个大娘探头过来。
“听说剧组这几天要来个明星,你知道是谁不?”
“……不知道啊。”她无比自然地耸耸肩,“估计也不是什么太有名的吧。”
大娘没察觉她的敷衍,一下子被勾起了兴致,热热闹闹地聊开了:“你呀,还是年轻,见识少!现在不有名,不代表以后不有名!前几天我还跟一个帅小伙儿合了影呢,长得那叫一个精神,小伙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哎呀,羡慕你啊大娘。”舒羯认真附和,“我都没见过明星呢。”
“哈哈哈,这有啥,缘分到了就见到了!”大娘豪迈地一挥手,忙不迭地招呼道,“哎,你看,那不是来了?”
夜色下,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步走来。
陈春来刚从剧组回来,会议开到深夜,连饭都没吃一口。为整理思路,他没坐车。从片场走到了民宿。清河镇人不多,这个点,街上更是寂静。
“大帅哥!”大娘毫不客气地招呼,“这有个小姑娘说没见过明星,你人这么好,陪她合张影吧!”
陈春来脚步一顿。
皱起眉,抬眼就看到了那个在灯下,手握猫罐头,装得一本正经的女人。
……???
他盯了她好几秒,似乎在消化自己刚刚听见的话。
舒羯还在跟猫逗趣,完全没看他,还煞有介事地自言自语:“今天这罐头味道不错吧?要是吃不饱,明天再给你们买新的……”
她现在不应该是躺在床上养病吗?才一两天,病就痊愈了?
行吧,既然她能装,他就陪着演。
陈春来答应了大娘的请求。
大娘高兴坏了:“小姑娘,快来!大帅哥答应了!”
舒羯仰头,刚想敷衍笑一下,却猝不及防地对上陈春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心底猛地一咯噔。
——怎么是他?
其实早在大娘说英俊的小伙子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是陈春来的,毕竟是她亲鉴,可以勇闯娱乐圈的脸,只是没想到这么巧,他也住在这个地方。
舒羯在拍戏时睡觉觉浅,除了在熟悉的地方,每到一个陌生城市就需要有人提前踩点试睡,选择到安静人少又最舒适的地方,再为她准备她睡得惯的床品。
清湾大多数都是快捷酒店与宾馆,剧组大部分演员和工作人员也都是住在那里,可她是不太可能睡那儿的。
住在条件稍微差一点的地方,她更睡不着。
这家酒店是团队费了劲儿才找到的,离清湾十五分钟车程。
据说是个土大款路过清湾,发现这里没有心仪住所索性砸钱修建的,平时也不对外开放,主要是朋友来访给朋友住的私人场所,童景裕是动用了点人脉才让舒羯住进去的。
舒羯心虚地转身,打算趁机开溜,对着大娘痛心疾首:“怎么办,大娘,好遗憾哦,我没有手机啊!”
大娘见这姑娘眉眼清秀,又给流浪猫喂食,以为她家境不太好,顿时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毫不犹豫地掏出自己的老年机:“没事儿,你用大娘的!你家住哪儿?大娘我洗出来给你送过去!”
舒羯:“……”
她话还没编圆,就听见身后冷冷一声:“用我的。”
陈春来直接掏出手机,显然只是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大娘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当摄影师,还指导两人站近一点,肩膀靠一靠,摆好姿势。
陈春来不耐烦地往舒羯身边一挤,侧眸瞥了她一眼,一副“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的神色。
咔嚓——画面在这一刻定格。
陈春来听大娘说话时,会很礼貌地弯腰。
大娘拍拍陈春来的肩,语重心长道:“小伙子,要努力哦!以后争取让大娘在清湾的报纸上看到你!到时候我就能跟人炫耀,我可和大明星拍过照!”
舒羯学着她的语气,煞有介事地拍了拍陈春来的大衣:“是啊,小伙子,你可加油吧。”
“……行,我努力。”陈春来盯着她放上来的手臂看了半天,估计是在想,她到底是在搞什么飞机。
送走大娘后,两人目光交汇。
“你病好了?”
“差不多了。”舒羯随口答道,蹲下继续给猫喂食,手里罐头还剩下不少,几只流浪猫正聚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好得是真快。看来她经纪人没说错,吃点药睡一觉,病就好了。这倒也是种天赋。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撞击声划破夜色,不远处几个小孩,拿着石头对着猫咪就是一通乱砸。
几只猫顿时炸毛,猛地拱起背,尾巴竖得笔直,进入警戒状态,眼神警惕而惊恐。
陈春来大吼了一声,“干嘛呢!?”几个孩子没心没肺地跑了,而后他警觉地扫了一眼猫群。
流浪猫性格不稳定,容易受惊应激,没人能预判它们下一步会干什么。
他从小在国外参加过动物救援活动,对猫的习性了如指掌。眼下,这群猫的状态,已经是随时可能出爪攻击的前兆。
本就被一堆工作折磨得脑袋发涨,见舒羯还在那蹲着逗猫刺激它们,心里涌上一股烦躁。
这人是真不知道危险的吗?有没有点常识?
陈春来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罐头,面色阴沉:“舒小姐,进了组之后,你身体就不单单是你自己的了,保护好你自己,别留疤了,敬业一点,别给我们团队加大工作难度。”
舒羯被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训斥而心怀不悦,不是,她喂个猫都要被骂,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他以为他是谁?
舒羯为自己早上还想靠近他的心绪而感到懊恼。这样的人,鬼才想靠近他!!!
察觉到她的脸色变了,陈春来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重,话软了一截:“明天剧本围读,还是希望你能休息好。”
就这样,周米被某导演一顿道德绑架逼着带舒羯上了楼。
舒羯不情不愿,但是想想说得也没错。
她边走边回身一看,只见刚才还冷着脸训她的陈春来,此刻却蹲下身去,一手轻轻安抚着炸毛的流浪猫,一手拿着罐头喂它吃,嘴里低声轻哄:“Minou,刚刚吓到了吗?”
好家伙,这人还有两幅面孔呢?
“原来他就是你这部戏的导演啊。”
周米因为要照顾舒羯,这几天也没见到导演。这才终于正式认识了陈春来。
她撞了撞舒羯的肩,一脸揶揄,“在巴黎的时候,帅得我还以为他是你认识的某位演员。”
舒羯翻了个白眼。
帅有什么用,性格差得要死,一定没朋友。
她自己不知道,在身边没有人、并不紧绷着的放松时刻,舒羯脸上时常会流露出浓浓的情绪。
就比如现在,她的皮肤很薄,被冷风吹了半天,看着又脆弱,生气的时候整张脸都呈绯红色,像是颗熟桃子那样,又软又甜。
“我喂个猫都不对了?搞得好像我自己没有危机意识似的,被猫咬了都不知道,我不会保护我自己吗?还要他来提醒。”
周米:“他可能就是担心你。”
舒羯不屑地“呵”了一声,正欲反驳,电梯门“叮”地一声合上。
站在电梯里,她复盘着刚刚的争执,忽然意识到——
她吵架居然没吵赢?!
舒羯脸一沉,猛地一掌拍在银色轿厢上,咬牙切齿道:“烦死了!”
电梯内的冷光折射在她脸上,周米敏锐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赶紧关切地问:“怎么了?小羯?你哪里不舒服?”
舒羯抬头望着反光的天花板,大吼一声:
“我心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