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人呢?”莫恩一把推开高危救援队大门,走进大厅的瞬间卷起一阵冷风。
前台办公人员不知道在忙着什么事情,头也没抬,下意识抬手指指楼上:“哦,七楼训导室。”
莫恩转身要上楼。
“哎?你是谁啊?你不能上去!”前台那人忽然回过神来:“安保!把他拦住!”
“都别动!”莫恩骤然从腰间拔出手枪。两位安保的手还按在腰间的警棍上,面对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僵在原地。
莫恩举着枪步步向楼梯间退去。
“砰——”
加西亚伸手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只觉得有股力量从背后到身前,搅起一阵酥麻胀痛,像是身体里的东西瞬间被挤得移了位,又七零八落地散落下来。修复液随着贯穿身体的那股力量喷溅而出,在铁门上铺出一片血红。
警告……
脑海中的警告还没发完,信号传输瞬间从胸椎以下被切断,加西亚双腿一软,身体坠向地面。他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按住身前伤口想尝试缓解一点。但破碎的脊柱袭来的激烈疼痛直贯脑海,眼前瞬间浮起一片嘈杂斑点,半晌才颤抖着回头。
“你看,果真还是要我帮你不是吗?”卢安抬起腕间手表,满意地看着屏幕,屏幕上的回传数据进度在子弹穿过加西亚身体的瞬间忽然增长了40%。
“求你……放我走吧。求你……”加西亚痛得几乎睁不开眼,却忽有一瞬发觉那肆意挣扎的东西找到了出路。
选择记忆系统——情感记忆——神经系统载入成功。
那瞬间,他只觉得,他把关于莫恩的所有东西都藏好了。
卢安摇头叹息凑近加西亚,伸手抚了抚他头顶柔软的发丝:“你父母把你做得太像人了,把所有线束合并成了一条脊椎,你现在肯定疼得受不了了吧?不过别担心,马上就能解脱了。”
加西亚伸手抓门把手,仿佛总有念头在告诉他,再拼一次吧,出了这扇门,就能逃离所有危险。门外有人在等他,管它今后多痛,都可以忍,他只想回到那个怀抱去,就算是爬也要爬回去……
下一秒,有个冰凉东西沿着后颈抵上后脑。
所以……还是这样的结局吗?这里是核心组件……受损会报废的……脑海中糟糕的念头一闪,加西亚只感觉胸口有东西猛然下沉,一如十四年前的那次坠落。
他恍然发觉,这反应,应该叫做,害怕死亡……
“你这脑子真的是太贵重了,不然我真想现在就轰了它。”卢安冰冷的声音在加西亚耳后响起。
“砰——”
莫恩一步三级台阶冲上七楼,胸口一阵火热烧灼,来不及喘息,右侧房间忽然传来一声枪响。莫恩循声看去,只看见电子标牌上的训导室几个字。莫恩强压住胸腔里翻腾的热浪,拉开训导室大门。
加西亚趴在一汪“血泊”之中,一发从胸椎腰椎的交界处截断了细如发丝的传输线,另一发子弹从后心贯入摧毁了运动中控,他金色大眼睛呆呆盯着门口,身体不受控制地阵阵抽搐。像是忽而坠入谷底的飞鸟,对自己飞来时的天空仍抱着茫然的憧憬。
“加西亚!”莫恩双腿发软,跪坐下来,搬过加西亚肩膀,把他带离那冰冷的地面贴在身前。莫恩下意识用左手按住他胸前被子弹贯穿的伤口,手心触碰伤口的瞬间加西亚浑身猛然一抖。
“我弄疼你了是吗?”莫恩慌乱中也没敢松开手。
加西亚的眼珠颤了颤转向莫恩:“莫恩……”
“谁啊……谁把你伤成这样的……”莫恩的脸颊贴住加西亚额头,颤声问他。空荡荡的训导室除了加西亚再无他人。
“是卢安……这不重要……我马上就要关机了。莫恩……你说……不管我忘了多少次,你都会替我记得,还作数吗?”那双金色眼睛的眼神已有些涣散,却还是努力朝莫恩的双眼看。
“作数,作数。”莫恩拼命点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加西亚额头。
加西亚抬起唯一能动的右手往莫恩手心里放。莫恩回握住加西亚攥着拳头的手,那手没有了往日温度,冷得就像路面上的碎冰。
“放心,他不会……找你……别哭……替我……保管好它。”加西亚展开手掌,那条莫比乌斯环项链落入莫恩手心。
“好……”莫恩哽咽半晌,颤动的双唇里只能发出这一个模糊的音节。
“莫恩,我爱你……”加西亚歪头靠进了莫恩胸口。
莫恩把那条项链绕在手指间,伸手不断抚摸加西亚失去温度的脸颊,那头金发还是那样柔软,松松散散地垂落在莫恩环着他的手臂上。
安保夺门而入,拉扯着把莫恩从加西亚身旁扯走,拖拉着要带他离开房间。
“加西亚!”莫恩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着被丢在冰冷地面上的加西亚,手中最后一片衣襟被扯离,剧烈的绞痛从心口袭来,一股热流从喉咙里呛咳而出,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滴——滴——”
“加西亚……”莫恩含混呼喊,骤然从床上坐起。
“哎!”戴伦坐在他床边,被这忽然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
莫恩胸口袭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又咳出些血沫。“我……我这是怎么了?加西亚呢?”
“加西亚送去维修了,医生说你是悲伤过度,身上那旧伤又复发了。”戴伦想把莫恩扶回枕头上躺着。
“卢安这个畜生!我早晚要亲手杀了他!”莫恩推开戴伦手臂带着哭腔嘶吼。
“莫恩,你别太激动了,等他维修回来就好了。”
莫恩一把抓住戴伦,“加西亚刚从火场救了人出来!他有什么错!卢安凭什么带他去训导室还朝他开枪!这里,还有这里都打穿了。”莫恩打着哆嗦抬手往自己身上比划,输液管里随着他的动作漫起一片殷红。
戴伦伸手按下莫恩手臂,想开口劝他,却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劝好。犹豫间只看见莫恩忽然像是被谁捏住了脖颈,按着胸口拼命想吸气,却没一点空气进入胸腔,喉咙里只剩下嘶嘶抽噎声。挣扎了几下就又昏死过去。
一年前那颗横贯胸腔的子弹撕裂了莫恩的双肺,心脏瞬时受到了严重的冲击,送医的路上就停跳了两次,不得不说,这样的伤留下的后遗症很可能要跟随莫恩一辈子。
戴伦看着躺在病床上浑身失去血色的莫恩,心口又酸又闷。坐电梯到医院天台,点了支烟。冷风将他夹着烟的手指冻得僵硬。他也清楚,他跟莫恩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当年那个跟他嬉笑玩闹的小莫恩,给了他再当一次小孩的权利。他能坐旋转木马,能跟人比赛打水漂,只因为他身边有个小孩,没人会用异样眼神看他。
翻看莫恩发给他的圣诞节照片,戴伦已经开始期待某天穿上西装打上领结,给莫恩和加西亚风风光光办场婚礼。但现在却好像有人忽然告诉他,加西亚什么都忘了,忘在他们最好的时候。
莫恩在医院里躺了四天,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只是意识时有时无,总在迷糊间轻唤加西亚的名字。第五天一早,莫恩终于完全醒了,平静地喝完戴伦带给他的牛肉汤,下午就办了出院。
戴伦送他回公寓,莫恩低头按密码,一言不发。门吱呀一声开了,莫恩没理会马修带着湿润吻痕的迎接,径自走向沙发。
沙发后的那颗圣诞树已经有些黄了,干枯的枝条禁不住层层叠叠的装饰,断了,连着彩球一起滚落在地上。
“我今天还没带马修出门。我现在带他去。”戴伦给马修戴上牵引绳。相处几天,马修跟戴伦也逐渐熟络,摇头晃脑地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咚——咚—咚—”
还有彩球不断坠落,碰撞地板发出一种令人脊背发麻的声音。莫恩回头目光往圣诞树上看,圣诞节的合影夹在树枝上,不远处的床头还放着加西亚的充电手环。莫恩探身拿起那个摆在树脚下的小黑板。伸手抚摸那些字迹,却又不敢用力。生怕将那些字迹擦掉了,就再也没有了。
指尖触碰到黑板背面,背面也是光滑的,这黑板……是双面的……莫恩翻过黑板,背面也用粉笔写着一行字:“我给自己的设置了安全词,如果哪天我因为忘记你而伤害你,我会尝试用它来唤醒我自己。安全词是:我爱你。”
莫恩怔怔看着黑板上轻微发抖的笔迹,直到字迹变得愈来愈模糊,消失在雾气笼罩的视线里,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加西亚写下这句话时微微打着颤的样子,加西亚的每一天都和他在一起,每一天却也都是那样的惶恐着害怕失去。
脑海中骤然闪过加西亚那天看似无意间脱手的气球和最近总爱背在身后的左手,莫恩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那银亮的气球泄了气,软哒哒地挂在树梢,加西亚不是不想抓住,而是他根本抓不住。他为了不失去记忆,硬生生让修复液流进身体里。可就连他拼尽全力想守着的那点记忆,最后还是会被夺走。
莫恩攥紧拳头,嘶吼着捶打沙发扶手。
“我该早点发现的……都是我不好……让你扛着伤进了火场……又把你一个人丢在台阶上……给了卢安可乘之机……”
莫恩身上一阵幻痛,打穿脊椎贯穿胸口的那两枪得多疼……那个想回家的孩子和十四年前一样,被留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戴伦开门的时候,莫恩倒在沙发上蜷成一团,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孩子……”戴伦轻拍他肩膀。
莫恩一动不动,遮住脸颊的双手间传来阵阵抽噎声。许久,他忽然抬眼问戴伦:“你说他们还会把加西亚还给我吗?在卢安知道了这一切之后……”
现在倒是轮到戴伦沉默了,他也不知道加西亚究竟为何被带走。莫恩跟他讲那孩子关机之前的时间,都用来跟莫恩说我爱你,却一句也没提自己刚下火场就被带走施虐有多委屈,甚至也没来得及告诉他缘由。
莫恩一只手紧紧攥着颈间的莫比乌斯环低声呜咽:“戴伦……我想辞职……”
“为什么?高危救援队的人又没报警。这楼你闯就闯了。”
“我没用……我连我的爱人都保护不了……我担不起警察这份责任。”
“莫恩,你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都是被时代的浪潮裹挟着向前走,每次新事物的出现,规矩总会滞后,你难道不想给加西亚一个未来吗?”
“我怎么会不想……我走得太正了,以至于很多事都无能为力。不如我现在去给卢安的脑袋上来一枪,然后带着加西亚远走高飞吧……”
戴伦苦笑,戳莫恩的脑袋。“你以为当法外狂徒那么容易?你不是就抓这种人的吗?你看看他们最后都是什么结局……几发子弹打过去,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现在也什么都没有了。”莫恩翻身仰面躺在沙发上。
“你呀,等加西亚回来了第一个抓的目标就是你,看你到时候怎么办?你打他还是他打你?”
“要是加西亚拿枪,我会自己把脑袋凑上去。”莫恩右手比枪在太阳穴前一晃。
“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