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单位注意，银色海滨大道157号，屋主报警，有人正在房屋内持刀伤人，请附近巡逻单位立即前往。”

“那个虐待狂？”莫恩掉头往157号赶。他不是最近的巡逻单位，但也不知是何种力量驱使，就想看看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恩到的时候门口已经来了一辆分局的警车，两个他没见过面的警员正在敲门。莫恩举枪在侧后方警戒，并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

“贝尔蒙警局！我们要破门了！”前面的警员呼喊一声，拿着破门锤猛砸。

“咚——”门开了。屋内一片狼藉，荧光绿色的修复液混合着拖拽出的血痕从门前一直延伸到客厅沙发后。

“银色海滨大道157号有人……受伤……需要医疗支援！”第一个绕到沙发后的警员手忙脚乱地抓着无线电呼叫医疗支援后却愣在原地，“我的天……这……”像是被眼前的场景吓住了，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这家伙实习的吧……莫恩心中嘀咕，按着加西亚手臂自己先绕到了沙发后。那男人面朝下趴在地上，头上身上全是鲜血，根本看不出伤了哪里。

“是锐器刺伤，最严重的伤口在颈部，气管被割开了，莫恩，小心警戒，凶手可能没走远。但我现在扫描不到他。”加西亚说。

莫恩皱眉，下意识地拉住加西亚手腕，不想让他上前。

“只是工作。”加西亚迟疑片刻，轻叹一声，从腰间备品袋里拿出纱布，把那男人翻过身来按住颈部的伤口。

“他腹部还有刀伤，先用止血贴。”加西亚腾出一只手掀起男人上衣，把止血贴塞进身旁警员手中。

“有人！”莫恩警觉呼喊，加西亚抬头只看到一个人影从窗口翻身跃出。

“嘿！高危救援队那家伙！愣着干嘛？快去抓住它！”另一位警员边跑边回头叫加西亚。

透过窗棂看见莫恩跑在最前，加西亚移交了手中的纱布，起身朝着他跑的方向追。

“她不是人类！莫恩！她是仿生保姆！”加西亚追上莫恩脚步，不再往前追了。

“得先拦住她，她可能有问题，加西亚，听我的，抓住她也是为了保护你。”

莫恩话音未落加西亚加速追那仿生保姆，眼看就要追到近前，忽然一发子弹贴着他袖口，正中仿生保姆左肋，仿生保姆双膝一软扑倒在地上。加西亚瞬间怔在原地。

“你疯了！打到自己人怎么办！”莫恩压着眉喊那陌生警员，疾跑几步伸手拉住加西亚。“有没有受伤？”

加西亚摇摇头，呆呆看着地上的仿生保姆，她和上次在那男人家里见到的那个仿生保姆一样，膝盖手肘的皮肤严重缺损，看得见内部的金属骨骼，甚至双手的手指都是残缺的，她趴在地上，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把伤了人的水果刀。

“不要报废她。我们得留些证据。”莫恩说。

陌生警员扫了莫恩一眼，压下了枪口。

“加西亚，站在我身后。”莫恩跟那陌生警员一起小心翼翼靠近。仿生保姆没动，冰凉双眼看着草地延伸的方向。

再靠近些，莫恩听见她口中愤懑喃喃：“是他要杀了我……”

“把那该死的刀放下！”警员吼仿生保姆，重新抬起枪口指着她头颅，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不断微微打颤。

加西亚推开莫恩按着他的那只手臂：“让我去吧。仿生机器人之间可以互相识别。”

这保姆的情况的确不太正常，与上次在这虐待狂家里见到的那个完全不一样。莫恩没再阻拦，留下“活口”说不定能问出些消息。莫恩双手握枪警戒，如果她真有要对加西亚下手的苗头，得保证第一时间能让她失去活动能力。

“把刀给我好吗？”加西亚俯下身，跪在草坪上。

那仿生保姆扭头看加西亚，没动。

“我跟你一样，我是AI3200337。我知道你在经历什么。你受伤了，放手吧，把刀给我，否则他们会伤害你，会更严重。”加西亚又凑近了些。

莫恩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按捺自己想一把拉回加西亚的冲动。

“我跟你不一样！你是他们的人！”那仿生保姆用人脑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撑起身体，一刀刺向加西亚喉咙。刀尖划破加西亚皮肤的瞬间，红色修复液汩汩流下，仿生保姆怒吼：“骗子！”

“砰——砰——”莫恩一枪打中了仿生保姆握刀手腕。同时一朵绚烂的绿色“血花”绽放在她脑后。旁侧警员一枪贯穿了她的头颅。

加西亚按着脖颈跌坐在草地上。指缝里全是红色修复液。

“加西亚！”莫恩一把揽住加西亚肩膀。“你松手，给我看看！”莫恩掏出止血贴的手颤个不停。

加西亚蹙眉缓和半晌。慢慢松开手。“没事……呃……只是划破皮……”加西亚痛得声音都在发抖。

莫恩看那伤口：“你说这是划破皮？”加西亚从左侧下颌骨到锁骨上的皮肤完全被划开了，露出皮肤之下的金属骨骼。脖颈里的线缆清晰可见。

“他……他……怎么流血了？”那警员惊讶长大双眼看着已经被“血”染红了半个身子的加西亚。甚至忘记了从已经被铐好的仿生保姆身旁站起来。

“没事，我自己处理就行。”莫恩用身子挡住加西亚，想快点打发警员走。

“这是……几级？”莫恩眼看着止血贴盖不住这伤口，又掏出绷带一圈圈缠住加西亚脖颈。

“没事……不要紧，没有皮肤缺损的深度切口，也是五级……”

莫恩开车带加西亚回警局。“早知道就不该好奇来看这个热闹。我真是……对不起啊，加西亚。”

加西亚闭着眼睛歪头靠在座椅上，一只手按住锁骨，压住喉咙里的呻吟声：“没事……不怪你，我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了……仿生保姆……好像……有自我意识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伤这么严重？”玛格丽特率先看见了走进大厅的莫恩和加西亚。

莫恩摇摇头，扯着加西亚的右手架在肩头，把他送到了自己座位旁。找了个靠枕给他垫着趴在桌子上。又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背上。“先休息一会儿，我陪着你呢。”莫恩揉了揉加西亚后背，在他耳畔轻声说。

加西亚没回答，把伤口压在身下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左胸口深处开始丝丝缕缕地烧灼起来。

“他……他没事吧？”戴伦凑近，满眼担忧。

“被一个仿生保姆划了一刀。但……他现在有痛觉……”莫恩低声说。

“什么？”戴伦睁大双眼。

“跟我们一样的痛觉……”莫恩摇头叹气。“我就不该过去……”

“那仿生保姆疯了？”戴伦问。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上次那个虐待狂，在家里拆了七八个仿生保姆那个。仿生保姆说那男人要杀她，手里还攥着把水果刀，追捕的时候被一个不认识的同事开了一枪。加西亚去劝她，结果她忽然对加西亚挥刀。估计是看到加西亚红色的修复液，还骂了他句骗子。”回想刚刚的一幕莫恩还是觉得脊背发凉，他第一次在一个仿生保姆的眼睛里看到某种兽性，像是掠食者正对猎物虎视眈眈。

说话间那仿生保姆的“尸体”也被带回了警局。卡维尔正说要给奈特科技打电话带走这东西。

“不行！不能还给他们！”莫恩忽然站起身。大厅里一众同事骤然回头。

“仿生保姆的程序都是基于数据和算法，奈特怎么可能会给一个保姆设置可以反抗杀人的程序？这不符合逻辑。这个机器人不对劲，我们要找信得过的人拆解她。”莫恩定定神继续说。

卡维尔放下手中正要拨打的电话：“你说的有道理。先把这东西扣下，叫我们的技术人员过来检查。”

莫恩一下午心神不宁，一边处理公务，一边时不时瞄瞄趴在桌子上的加西亚。他脖子上的绷带都被修复液浸透了，莫恩也不敢拆，只是拿些新的纱布又帮他盖上。

这么严重的伤怎么也要七八个小时才能恢复吧。

莫恩站起身活动有些发胀的颈椎和酸痛的大腿，路过临时监牢时瞥见了那个仿生保姆，贯穿头颅的子弹在她额前留下了鸡蛋大小的缺口。短路的电子元件从缺口里微弱地冒着蓝火花，她一双棕色眼睛就好像还能看见这个世界那样睁得大大的正对着门口。残缺的双手被手铐铐在身后仍没被打开。莫恩摇头，掏出钥匙解开手铐。伸手抚下她眼睑。心里想恨她，又恨不起来她。这世界总好像多了点什么，又缺了点什么，在落差之间将恶意展露无遗。

“加西亚，下班了。”莫恩轻轻勾了勾加西亚的手指。

“嗯？”加西亚茫然抬头。“嘶…”扯痛了伤口半晌没敢动弹。

“还在疼啊，你坐起来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莫恩转身去拿纱布。回来的时候加西亚已经坐好了，不知道从哪里掏了个长尾夹弹着玩。

莫恩没管那声响，低头自顾自拆纱布。果然那伤口已经合拢了许多。包扎好伤口，莫恩掏出个小蛋糕放在加西亚手心。“喏，你睡着的时候我买的，吃点甜的补充一下能量。”

加西亚点头，伸手沾奶油。

“下次别这么掉以轻心了，奈特的东西不可信，你看见他们也得小心点。”

“嗯，记住了。”加西亚尝着奶油忽然觉得委屈。“她不相信我……可她明明也是受害者，我不想让她就那么死了，如果她是人类，会不会不是今天这样的结局？”

“我们别无选择，就算是人类，她也会死在对你挥刀的那一刻。”莫恩揉揉加西亚头顶，安慰他。

“莫恩，我到底是什么？还是说我什么都不是……”加西亚双眼闪烁，像极了盛着泪水。今天有那样一瞬间，他仿佛从过去所发生的一切窥见了自己的未来。

“你害怕了是吗？别想那些，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的。我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惟独没办法失去你。”

加西亚抬手拉莫恩的手，莫恩只觉得一股暖意顺着指尖直贯心头。人类会毫不犹豫清除一切试图向他们发起反抗的东西，可他还是选择伸出手，抓住了莫恩。

“加西亚，你是我的爱人。”莫恩回握他，很紧，像是笃定了什么那般。

加西亚忽然把整个身子都扑进莫恩怀里，靠在他肩头。没有眼泪，但莫恩能感觉到他在哭。莫恩把他搂紧。“好啦，该回家啦。”

莫恩把马修暂时放在了洗手间，马修吃饱喝足，对他的新领地很满意。躺在垫子上呼呼大睡。

晚上加西亚却睡得很不安稳，总是在不断挪身子。他试着切换待机，没一会儿又自己醒了过来。莫恩也没睡着，知道加西亚是疼的难受，莫恩把手越过加西亚腰间，攥紧他的手。

仿生机器人的世界里没有止痛药，拥有痛觉或许不见得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