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海滨大道157号，报警人是邻居，她说听见了女人的呼救声，请巡逻单位前往检查。”指挥中心发出新命令，莫恩看自己刚好走到银色海滨大道的交叉口，打了个方向就往157号走。

“那可是富人区啊，大白天的，乱搞什么呢。”莫恩自己嘀咕，加西亚也没看他，就扭着头往外看风景。

“还是心里难受吗？”莫恩看加西亚不说话，心里发慌。

“没有，你看那个。”加西亚伸手点点车窗。

莫恩顺着加西亚看的方向看，盛夏海滩上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假期撑好了伞。

“你是想去日光浴了吗？”莫恩问。

“总觉得好像之前夏天都会去来着。”加西亚思索片刻。

“行，休假一起去，再来杯莫吉托。就那么躺一下午。”莫恩其实不太爱晒太阳，自己本来就长得不白，根本不用晒，晒一下说不定直接换人种了。但他觉得跟加西亚在一起干什么都行。

警车开到157号。莫恩敲门，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把加西亚往身后塞。

“贝尔蒙警局！请开门！”莫恩喊。

敲了五分钟，大门才打开，一个只穿着短裤的男人看样子对忽然上门的警察一头雾水。

“我是贝尔蒙警局拉明斯警员，请问你在翻修房屋吗？”莫恩透过男人撑着门框的手臂看见了一片混乱的客厅。“我们收到邻居的抱怨说你们这里的噪音太大了。”莫恩决定先不惊动男人，没提求救的事。

“没有，是不是搞错了？而且这是白天，我能搞出多大动静？”男人皱起眉头。

“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莫恩目光上下扫视男人，在他踏着拖鞋的脚趾上看见了一抹高亮荧光绿。

“对，我一个人在家有什么问题吗？”

“他家里还有仿生机器人保姆，看起来出了些故障。”加西亚低声说。

“你脚上这修复液怎么回事？”莫恩问。

“哦，那个蠢货打扫房间自己摔倒了，擦破皮流下来的。”

“事实上是这样的，我们收到的消息说邻居还从你家里听见了女人的求救声，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希望能进去检查一下，确保你的确没有惹上什么麻烦。这样我们都方便。”莫恩盯住男人双眼。

“不过就是仿生机器人摔下楼梯弄出的响动，何至于小题大做。”

“如果你现在不配合，我也可以在这里等到搜查令批下来。”

“真麻烦，进来吧。”男人侧身让路，让莫恩和加西亚进了房间。

整个房间除了凌乱看似没什么异常，楼梯上洒落的修复液才被草草抹去过。莫恩压下眉头，他到底在隐藏什么？

“你的保姆呢？叫过来看看。”莫恩站在楼梯口问男人。

“蠢货！过来！”男人朝着客厅另一端喊了一声。片刻，一个看起来二十八九岁的女人走了出来，棕色齐肩短发耳侧有一块明显的空缺。膝盖和手肘的仿生皮肤严重磨损，露出里面银白色的机器骨架。荧光绿色的修复液还在滴滴答答往外流。

“我告诉你去把自己弄干净一点，你就这样出来了？”男人呵斥她。

“对不起，主人。”那女人道歉。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修复液存储量不足10%，身上这些至少是四级损伤，根本不能自愈。型号AI4351，家政管家。出厂时间还不足一个月。”加西亚贴在莫恩耳边。

莫恩挠头：“我说你家里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干？不到一个月把她磨损成这样？”

“它这鬼东西质量太差，我都打算投诉生产商了，我买了七八个了，没几天就坏掉。”男人自顾自愤愤不平。

莫恩决定上楼去看看他的浴室。二楼正对着楼梯口的浴室大门紧闭，隔着门却听得见里面有些细微的响动。

“这里有人？”莫恩回头问加西亚。

“没人。”加西亚说。

莫恩还是拔枪警戒，小心推门，加西亚没看门里，眼神一直在看跟着他们上楼的男人。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主人，你回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浴缸里传来，莫恩差点跳起来。

冷静下来仔细一看，浴缸里丢着的那个机器人空荡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应该是感觉到响动，扭头往门口看。

除了这浴缸里的，至少还有五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仿生机器人被丢在浴室的角落，“尸体”堆成一座小山。如果不是满地满墙都是荧光绿色的修复液，莫恩差点以为这是个连环凶案现场。

他下意识地一把捂住加西亚的眼睛：“别看！”

身后男人冷笑一声：“还有什么问题吗？”

莫恩赶紧拉着加西亚退出浴室。“银色海滨大道157号需要支援。申请搜查令，我们需要对他的房子进行仔细检查！”他倒是担心这里面会不会真藏着个真人。

“都是些破铜烂铁，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吗？你们到时候查不出东西可要给我道歉。”

“只是检查，真没事我给你道歉。”莫恩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加西亚伸手掐了他手腕一把。

莫恩坐在马路边等增援，这房子他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半夜不害怕吗？这不就是明晃晃的虐待吗？这屋主绝对有点问题。

警笛声响起，增援来了三辆车。把房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包括花园和地下室。再加上加西亚的光谱报告，这房里全是“人”，但又的确没人。

对，没人，莫恩觉得那屋主也不是人。但他还是按照承诺说的那样，给屋主道了歉。

“这到底算什么事？这人不算是个变态吗？”戴伦听见是莫恩叫的支援也跟着来了，莫恩看着戴伦眼里的愤懑根本平息不了。

“但也没法律规定不能在自己家里拆硅胶娃娃……”戴伦轻叹。

“他这样的，玩脱了哪天真去路上骗个女人怎么办？”

“那也只能等他真的骗了人回家的时候才能说。”

莫恩攥紧拳头也不知道往哪里打，从中午到下班。浴室里那场景就一直在脑海里打转，转得反胃。

“走，陪我去喝两杯。”莫恩把车停在公寓停车场，拉着加西亚去酒馆。

烈酒入喉，莫恩总算把脑子里那些东西模糊掉一些了。“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没事。”加西亚拿搅拌棒搅莫恩空杯子的冰。

“你看到了吧，人类占绝对主导权的时候能做出什么事来，说不定就是这群自私的东西在你脑子里设定他们自己是优先级。”莫恩生气，却又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气什么。那些家政管家机器人并没有像加西亚一样带着曾属于人类的记忆。理论上他们就是“东西”。可是她们偏偏长得像人，又乖顺地臣服她们的拥有者，难保不会有人起歹念。

“你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在有危险的时候被别人推着往前顶，站在你身后的那些人，都比你贪生怕死。所以啊，加西亚，有危险就跑吧，跑得远远的，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会一直保护你。”莫恩垂眼盯着杯子里被加西亚搅得不断晃动的碎冰。

“我更想我能保护你，我现在不怕忘记了，加西亚·瓦伦特的灵魂永远会认出你。”加西亚看着莫恩醉意迷蒙的黑瞳，他从前很少用看眼睛来感受一个人，他全身上下带的传感器就算他闭眼睛都知道旁边大概来了个什么东西。可此刻莫恩黑色眼眸就像两个漩涡，吸引着他一步步靠近。有扇门忽而开了，一股热浪将他卷了进去。

片刻后加西亚猛然闪开眼神，他忽然发现自己开始像人类那样急促地喘息。他下意识抬手摸心口，却没在那里摸到任何动静。这感觉很奇妙，他觉得那里应该有什么在动的。像打鼓一样疯狂敲击。

莫恩忽然笑了，笑着把加西亚往怀里揉：“你是不是害羞了，还是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要吃了你？”

“不是……不是……我……这感觉很奇怪……从前没有过。”加西亚靠在莫恩怀里小声说。

“不奇怪，慢慢你就会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莫恩还是习惯性地揉他头发，这发丝手感很好，软乎乎滑溜溜的，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睡觉抱着的那种安慰玩偶。莫恩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也不用习惯性地一郁闷就找酒喝，把加西亚抱在怀里，效果也出乎意料地相似。

虽然喝了酒，莫恩晚上还是失眠了好久，他总觉得得做点什么，不然今天那一幕迟早会以各种方式伤害到加西亚头上。他低头看怀里的加西亚，他没动，应该是换了待机，睡着了。

莫恩伸手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搜索虐待仿生机器人的新闻，不出所料今天这房主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怪癖的人，有人甚至把自己拆解机器人的过程录像发到了社交账号上，边拆还边发指令逼机器人求饶。莫恩胃里一阵翻腾，把视频推上去，继续往评论里翻。

“如果没有机器人来满足他们的怪癖，可能真的会出现更多的人类受害者。”

“那些心疼这些机器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态！不就是一串代码吗？有什么好尊重的？”

也有人表示不应该这样。

“这样对弱者的虐待迟早会让施虐者精神发狂，然后把这种狂妄虐待转嫁到人类中的弱者身上。”

莫恩点开这位反对虐待机器人的N女士主页，她正在发起一项反对虐待仿生机器人的活动，主张应该立法约束人类禁止肆意毁坏耗无反抗能力的机器人。在线获得了几万支持率。

“我支持你，在这种类似人类的东西身上找寻施虐的快感，会让人类精神发狂。犯罪率绝不会因为他们找到了新的发泄对象就减少的。”莫恩给她留言。

想了一会儿又加上一句：“我见识过仿生机器人的速度与力量。如果仿生机器人有一天觉醒了自我意识，肯定会杀了他们。”

莫恩觉得这后半句颇有点诅咒的意味，但他也不想管那么多了。除去警察这层外衣，他到真想好好曝光一下今天那个虐待狂。

放下手机，莫恩仰面躺在床上，酒意渐浓，夜色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