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寂准备找陆在蘅谈谈。
班长是从偏远地区考来的学生,偏远地区那方面教育不到位,这能理解。可他比自己大两岁呢,谈性色变可不行。
还是说,班长初中生物烂得一塌糊涂,所以学文?
隋寂受了班长很多照顾,此刻愈发觉得,得让这看着温柔实则古板的人接受点新鲜事物。
虽然他也懂不多,但他好歹正视这个问题啊。
勃.起羞耻,这可不行。
空想不如行动。
隋寂一只手折腾着给自己穿好衣服,出去找了一圈,陆在蘅早就羞得溜之大吉了。
啧,至于么。
隋寂把东西放回宿舍,连口水都没喝,快步进了427。
只有陆在蘅一人躲在宿舍,见他来,脸色不太好看,隋寂觉得他可能尴尬了,要不然怎么闲着没事拿个扫把。
手忙脚乱的。
隋寂叹了口气,请班长坐下,说有事情讲。
陆在蘅拎着扫把,身形一顿,让他有屁快放。
看看,一害羞就装凶。
隋寂一把拉出来他的椅子坐下,清了清嗓子:
“班长,我觉得你有勃.起羞耻症。”
“咳……噗——”
陆在蘅端着水杯,一口水呛了出来,忙抹了把嘴,见鬼似的看着隋寂,他他妈的脑子里装了一团沼气吧。
要不然一天到晚地搭错线了似的发疯。
他是怎么觉得这小王八蛋又乖又纯真又可怜的?!
“要不你退学吧。”
“我退学跟你勃.起羞耻有什么必要的……”
“退学了滚去精神病院!”
隋寂被骂得一愣,抿了抿唇,忍住,不能跟班长打架。
他又没偷亲什么的,这时候被打了冤,什么便宜都没占呢。
隋寂抬起眼睫,清亮亮的眼睛黏在陆在蘅身上,装着老气横秋地唉了声,让班长消消气,先听他说完的。
陆在蘅骂完,接着拿扫把到处捅咕着什么,懒得理他。
于是隋寂默认他同意,把今天下午在澡堂子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然后从中学生物课本里拎出来些有用的,给陆在蘅讲了讲正视性征的重要性。
还拿女孩子的月经羞耻来说,男生也不该有什么羞耻。只要不在公众场合做出不雅的举动,那就没关系。
假如陆在蘅喜欢公开场合,那也没问题,找个深山老林就可以,不会妨碍谁。
“班长,你觉得我说的……啊……啊!”
连着两声“啊”,都出自隋寂,第一声是因为陆在蘅冷不丁拎着扫把在他椅子底下捣了下,拍死了只老鼠,还踢到隋寂脚旁边,他再次展现跳远神技,这次精准蹦进人怀里。
陆在蘅一把扯下他,扔在床上,拿扫把杆子照着他屁股就来了一下。
“小流氓,那叫□□……给我用词文雅点!”
隋寂绷直了嘴,一言不发,这混蛋说打就打,一次比一次疼。
片刻,他不服气地再次开口,站陆在蘅旁边絮叨。
陆在蘅翻出《质性研究方法》,看了一会儿,冷不丁:
“哦,质性研究的五种通用方法分别是?”
“……”
“什么是扎根理论?”
“……”
“建构主义?”
“……”
陆在蘅深吸口气,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觑了眼倚着床杆的人,气不打一出来,拎起扫把,吓唬他:
“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学问?你转来这个专业,无论是为了浑水摸鱼,还是什么目的,平常逃课也好,跟同学没法友好相处也罢,别最后全科挂!”
路奎表达了不止一次的担忧,手底下的学生挂科,在南嵘是和辅导员的绩效挂钩的。
隋寂,是他第一个发愁的对象。
“别装可怜,听见没有?!”
隋寂被扫把杆怼了一下,退后一步,抬起头,正要说点什么,宿舍门被推开了。
沈卧弦进来后,微微瞪大了眼睛,班长拎着扫把,隋寂缩在墙角,又怎么惹班长了呀,第一次见班长揍人呢。
他不会拦架,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吭哧了半天,挤了一个笑出来。
陆在蘅捏了捏眉心,放下“凶器”,让隋寂回宿舍看书去。
原来是班长盯着隋寂学习,沈卧弦松了口气,不过有点太严格了吧。
等隋寂走了,他悄悄瞥着陆在蘅接了两个电话,又在本子上写了会儿东西,还倒了杯水……
“有事儿要说?”
听见陆在蘅半转过身子问话,沈卧弦这才发现自己盯着人家太久了,不免有些尴尬,摇头,又点头。
陆在蘅还是那么春风和煦的,又问了一遍。
沈卧弦吭哧两声,觉得不好把隋寂的秘密说出来,虽然隋寂也没有要求他保守秘密……他咬了咬下嘴唇:
“班长,隋寂真的很可怜的,可以别太凶他……吗?”
“他虽然脾气差,有点怪,但都有原因的,不过我不太能告诉你,班长……”
沈卧弦觑着陆在蘅意味不明的脸色,说话声越来越小。
“你也觉得他乖?”
也?乖?
沈卧弦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忙摇头,他可不觉得隋寂乖,上次他还欺负自己不会打架,捏他的脸来着……
“我只是说他可怜。”
陆在蘅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是学生会的副会长,跟他说现在可以去学院的库房搬东西,陆在蘅叫了几个男生,去拿了些五子棋、象棋、字帖毛笔还有抱枕、四件套什么的。
这是往年举办活动剩下的。
陆在蘅要了一些,他们班周末要去养老院,他便琢磨着带点东西送给老人。
东西准备妥当后,已经深夜十一点半。
他一上四楼楼梯口,觉得安静地诡异,两步迈上来,被站在楼梯拐角的隋寂吓了一跳。
大半夜的不跟宿舍歇着,在这装模作样地背书?
声音还不算小,路过的同学们纷纷投来狐疑的目光,但早就见识过这个转科生的疯癫,都不敢说什么。
悄悄路过,悄悄回宿舍。
隋寂跟没察觉似的,背得挺忘情。
陆在蘅想起沈卧弦的话,隋寂可能比自己知道的还可怜,也不知道怎么长大的,长成这样奇奇怪怪的神经性子。
他放轻了声音,关心隋寂:
“太晚了,先回去休息吧。”
隋寂这才把头从书本里拔出来,有点茫然有点讨好:
“班长,你说的没错,我也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这本书老是背了就忘……你休息吧班长,我今晚不背会不睡觉……”
有人路过,冲陆在蘅打了个招呼,陆在蘅笑笑,再看向隋寂的目光里仍带了点笑意:
“那你回宿舍看去,在这影响其他人休息了。”
“怎么影响了?我可没招惹谁……”
“回去。”
隋寂收起书本,微微撇着腿回宿舍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陆在蘅才转身大步离开。
快考试了,也快元旦了,有的忙,陆在蘅这晚基本没睡,批了件外套站在消防通道,看活动策划,准备去养老院带的东西清单和行程安排,还要写点东西……
忙完睡下,已经是凌晨四点半。
第二天又忙了一整天,到周六,他帮着班主任组织大家上了去城西养老院的大巴车。
城西夕阳红养老院。
这是他们第二次来,大部分老人多少有点健忘,能记得他们的不多,只有一个90多岁的老太太认得陆在蘅。
“我等着你们啊,再不来,我就要走了……”
老人说的不错,他们没来的这半个月,先后走了两个老人。没办法,年纪大了,总要走的。
陆在蘅俯身,抱了抱她,给她了一个向日葵抱枕。
那边,班主任跟养老院的领导谈了会儿话,然后叫同学们都在老人们后面坐下,坐不下的就站着。
院领导发表完感谢讲话后,班主任又说了几句,接着是班上的一些同学为老人们送上演出。
这是班主任要求的,老人们在养老院里素惯了,号召同学们准备些节目,让老人们热闹热闹。
由于时间仓促,同学们的节目比较简单,基本都是唱歌和朗诵,只有一支独舞,所以老人们的反应不算太强烈。
隋寂远远地听见班主任笑呵呵地跟院长说,改天再准备几个学生小品,也可以给老人们展示一下专业技能,比如模仿一场个案访谈什么的,一定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么。
隋寂扯了扯嘴角,讥讽一笑,班主任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目前正在事业上升期,很需要这些活动丰富自己的教学简历。但是,他哪只眼睛看出来老人们开心的。
老人们需要的是倾听和陪伴,而不是他们自以为是的表演,各个打着哈欠,无聊透顶,又不好离开,那就是拂了孩子们的面子。
“虚伪。”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赶上台上没人说话的时候,便钻进了好些人的耳朵里,登时一片默然、讶异。
班主任显然也听见了,转头瞪他一眼。
隋寂是个不平则鸣的人,他替老人们不平:
“他们给了我们尊重和支持,我们给了他们什么,虚伪和浮于表面、自以为是的关心?这就是你们来养老院的目的?!”
场下很快一片哗然,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舞台一角的隋寂,每个人的表情都耐人寻味。
“隋寂!”
“怎么来了?我就要说……”
陆在蘅一把拽住他,一路拉出老年活动室。
“你作什么!”
“我作什么了!老年社会学的核心是什么?是助人不是自娱自乐!你就知道逼着我背书,我看你根本不明白!”
陆在蘅叹了口气,隋寂说得没错,班主任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跟几个同学就表达了异义,再不济,也是老人们和同学们一起表演也好,这样为了拍照留念的表演真的没什么意义。
可人是社会性动物。
总有诸多无奈。隋寂总会明白的。
他头一次在隋寂面前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今天的这一场作源自他的天真,他不能批评隋寂什么。
反倒是要让他在学着接受参差的同时保留这份天真。
但隋寂一溜烟跑了。
隋寂气急了,他怕再待陆在蘅身边,又要做出一些失控的举动,索性躲远。
而且,他又给陆在蘅惹麻烦了。
但这次,他不想那么快认错,一个老太太在窗子里招呼他,想让他陪自己聊聊天。
隋寂顿了顿,走过去,听老人一遍遍地讲五十年前的事情。
陆在蘅找到他的时候,同学们都已经上了大巴车,隋寂别着头不走,陆在蘅轻叹:
“怎么了这是?行了……没说要骂你,别哭,算我话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