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易家族人从易宅出来时,各个带着喜色,连驾牛车挥鞭子都格外有劲儿。
五房长子易柯揣着账册,一路上反复查看匣子里的银票,激动地同驾车的儿子道:“原以为好处都要轮到三房,没想到辞晚还能想到咱们五房,这铺子到手了,咱们家何愁没有出路。”
易家老太爷就剩下三叔公这一位兄弟,余下两位妹妹,五房招赘在家,六房与易家旁支成亲,其后代都没能出族谱序列,往年分红,三房独占两间铺子分红,他们两房却只能各得一间铺子分红。
不过两成分红罢了,委实算不得富裕。
如今易辞晚直接将分红改为铺子,那可就是从两成一跃为十成,这讨钱过日子,哪能比得上当家做主的。
易柯不由想到易辞晚的那句话,“五房六房两位姑祖母年事已高,表舅们也没个生计,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终究不好过,这么着吧,铺子和本金一并给到诸位,为保公正,各铺子的账我都合到一处,然后平分,这样大家拿到的本钱是一样的,只不过既然要过户到诸位手中,那我易辞晚往后便不得沾手这几间铺子的营生,从此不算作易家的产业。”
他把匣子里的契约文书捧起来看了又看,催促一旁的儿子道:“咱们先到衙门里头过户,速速办好才是,省的夜长梦多,往日里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们虽然没做过生意,也不懂什么账本不账本的,契书不契书的,易柯只觉得那上头都是些不认识的字,凑到儿子眼前一阵炫耀,“你几位姑母都出了嫁,铺子就是咱爷俩的,你给爹瞧瞧,这是间什么铺子?”
易轻尘撇一眼账册,木着脸道:“不过一间区区书画铺子罢了,咱们云祥哪有什么风雅之士,三房得了什么,他们本就有两间铺子的分红,如今折算成铺子,那不就是两间?”
易柯一心都扑在自己的收获上,闻言摆摆手不屑道:“管人家做甚,两间铺子都在三舅手上,你那两位表姑母可不像咱家的三位姑母,指不定要回来抢成什么样,你当真以为那两间铺子还能平分到三房两位表叔身上?”
“这可是两码事,至于该如何分铺子,那也是他们三房自己的事儿,咱们摆到台面上来说,原本他们得四成分红,现下两间铺子到手便多了十六成,甭提两位表姑母回去争夺,咱们五房和三房的差距目下更为悬殊,这才是重中之重,祖母可是招赘在家,同三舅祖父又有什么区别,这样一来咱们却只得一间铺子,这叫什么道理?”
易柯唉了声,将匣子抱得更紧了些,“分红本就是你大舅祖父当初定下的规矩,产业也是他们大房的产业,能顾及你祖母的面子,给咱们五房一间铺子的分红已是很厚道了,当年易家要做生意,还是你大舅祖父上一辈的老曾祖父们凑了本金起家,咱们是跟着大房享福的,如今不管怎么说,这铺子将来也是要传给你,咱们有了傍身的产业,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可当初你们说好的,只要易辞晚不在了,再除去三房,就扶我当上易家这一脉的主家,当年大舅祖父离世,宗族的人便来分了产业,害得咱们本家产业被割去大半,那都是因为易辞晚和表姑没本事,”易轻尘狠狠地甩了一鞭子,将头撇得更开了些,“如今一间铺子就将您收买了,和易家家产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话虽如此说,却还是将牛车听令赶去了衙门。
易轻尘是决计不肯放手的,有些事若不曾提及,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这般奢望,可既然吊起了他暗藏心底的那份不甘,如今叫他放下,又谈何容易。
“都怪楚翰那厮,”易轻尘啐了一口,“赘到我易家还不知足,丧妻另娶却同自己女儿作对,依我看,易辞晚迟早守不住易家家产,还不如交给我来打理。”
趁着父亲去忙过户的事儿,易轻尘掏出香囊,决定走一趟刘家,通过未婚妻的名义去见一见刘县令。
这一去,便足足捱到夜半才离开。
是夜,易辞晚清点好偏房屯银,开了窗户提前等待言知确,她今夜要趁着几房不备,将银钱暗中送出易宅。
银钱不能明目张胆地从大门出去,最佳之选便是走密道,方能神不知鬼不觉。
彭满他们一道从密道渡入易宅,守在莲池旁的竹林中静候时机。
麻烦的是梧悠养病的小舍,与竹林相隔不远,他们要从这头运银钱下密道,稍有不慎便会被看守梧悠的两名护卫瞧见。
她磨蹭了数月,甚至放任这两人随时打探易宅消息递给父亲楚翰,如今也到了借力打力的时候。
“这边就有劳言郎君替我周全,我去解决梧悠门口那两个碍眼的家伙,”易辞晚掏出一张银票,折叠一角插入言知确衣襟,柔声道:“东西暂且在你那边安置一段日子,闵瑶她们在城外无事,你替我买些坛子送去,让她们做些腌菜备着,越多越好,”她指了指那张银票道:“这是工钱。”
言知确心知她品性,将银票抽出捋平,略一怔,犹豫道:“你要那些腌菜,是为了藏银?”
言知确此话一出,当即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随即抬眸望去。
果然便瞧见易辞晚神色微敛,盯着他一动不动,半晌,她道:“你还懂这些?”
“往寿州走货时,曾无意间在黑市里瞧见商贩以腌菜作为交换,且价值不菲,便留心查探过,”言知确坦白道。
腌菜味重,容易掩盖气味,且不惹人注意,起初只是一些商贩用来存私房钱,渐渐的演变成藏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尤其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货物。
通常官府查货,也多不愿沾上腌菜的酸腐气味,加上汁水混浊,远远一眼也瞧不出什么。
易辞晚藏钱只是为了避开自家那群恼人的亲戚还有不怀好意的刘家人罢了,言知确虽然捅破她的打算,却算不得什么威胁,见他还算懂些门道,易辞晚笑得无比和善,“那还真是巧了,你既然通晓此法,要不顺手带人替我把钱藏进坛子里?”
“这些事……”
言知确想开口婉拒,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扣门声,打断了他。
“姑娘,梧悠已经得了吩咐,在屋子里闹起来了,”庭罗在门外喊道。
“我这就来!”易辞晚提上灯笼,叫了几名擅使棍棒的好手随行,临走前折返到言知确面前,捉来他的手放上一把钥匙,“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带着彭满他们只管干活,这是箱子的钥匙,油纸的话——明日你让彭满他们再跑一趟,到库房里搬,”说完她砰的一下关上窗户,带着人杀气腾腾地跑开。
言知确一脸麻木的握紧钥匙,忍不住扶额叹息,闷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挪动步子跟上去。
隔日,刘县令黑着一双眼眶坐上轿子赶去衙门。
易家的管家提了两名鼻青脸肿的护卫上衙门,状告其二人谋害易家婢女。
衙门这些日子一直被云祥百姓包围,方管家击鼓禀案,按规矩衙门不得不开门受理,好事的百姓一窝蜂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易家的案子来。
二人身着刘家护卫打扮,又被堂下亲戚指认,刘县令抵赖不得,昨夜里易家便派了人上门讨要说法,闹了整整一夜,街头巷尾的邻居也都听了几耳朵。
方管家挺直腰板,义正言辞道:“数月前婢女梧悠遇歹人劫持,不慎受了重伤,按理该是我易家妥善照料,难为楚老爷体谅,专程派了两名刘家护卫前来护佑,原是怕那歹人再度下手,所以看守格外严密,连我家主家也不得探望,谁知这歹人没了动静,这二人居然仗势欺人,屡次怠慢婢女梧悠,耽误病情,昨日梧悠头痛难忍,我家主家不过是想进门送药,”她挥下袖子,指向那两名护卫,愤愤不平道:“他们竟敢动手伤人。”
“我易家那四名护卫,为护主家和婢女安危,如今还重伤未醒,昨夜我等到刘府讨要说法,刘府不予理会,那今日我等只好到这公堂上来问上一问,此等凶徒,县令大人该作何处置!”
“这也太猖狂了,岂有不许人探病的道理。”
“就是!这分明是仗势欺人!”
堂外的百姓这些日子早因银矿的事对衙门有所不满,如今方管家公堂问罪,百姓们也跟着一股脑儿地叫嚷。
连街外过路的路人也注意到这衙门里头的动静,纷纷围了过去。
却也有人嚷嚷着说无趣,费劲从人群里挤出去,“我还是吃酒去算了,这些个烂事,也值得闹上公堂。”
那人一边啐着,一边提起空荡荡的酒壶挂在手指上绕圈甩着,大踏步朝衙门斜对侧的长兴楼走去。
他把酒壶甩给掌柜的,又拍下十数枚铜板,趁着掌柜的转身打酒,他摸着下巴四处闲逛打量,瞄准了一截楼梯,三两步跳了上去。
二楼雅间里,易辞晚替梧悠摘了帷帽,略开了半扇窗户,“你许久没出门,合该好生透透气,”她转过头来,对着进门来的不速之客道:“你怎会想到到这长兴楼来寻我。”
闵松一改方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恭恭敬敬地拱手,然后迅速抬头嬉笑道:“主家应已经听说了,我跟着崇哥做事了,他同我说了些主家的习惯,我这不想着主家斗小鬼,定是要寻个风景好的地方看戏,碰巧就想到了此处……”他撇了眼眼生梧悠,停下了话口。
易辞晚夹了块糕点递给他,眼神却看向衙门的方向,“这里没有旁人,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是,”闵松摊开双手接下糕点,放低声音道:“昨日崇哥送了消息过来,说徐家的事,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