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库下来,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
二婶态度倒是好了不少,纪榆蹲在院子里垒砖,有远方的客人来了,二叔帮着编铁丝网,他不懂城里的小老板为什么喜欢吃这些东西,还没有炖菜好吃,这明显糟蹋吃的。
万嘉旅背着纪榆给他的父亲送烟酒。
纪榆还没把烧烤都穿上,万嘉旅又要去钓鱼。
“我那路亚野钓好用,我没带,没想着能来这里钓鱼。”万嘉旅坐在一块石头上,这石头被磨得光滑,“我钓鱼上来做鱼汤。”
纪榆好像已经习惯了万嘉旅想一出是一出,说,“你想冰钓的话得去远一点的地方。”
“我就瞎玩,纪老师别忙活。”万嘉旅坐在砖头上,“就是没躺椅,回头我下次再来玩的时候我把我露营的装备带上。”
“下次?”纪榆似乎有点惊诧。
他俩的鱼竿都是小细竹子劈出来的小杆,坠着鱼线就算成了,半天也钓不上来鱼。
“呀?”万嘉旅扭头看他,揶揄,“不欢迎我啊,不好意思哥们粗枝大叶的,没觉察出来。”
“不是,”纪榆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是什么呀?”万嘉旅指着脑袋上的树杈问,“地上好像也有。”
“栗子,熟透了会掉下来。”纪榆说,“就是你吃的烤栗子。”
“这哪里像啦?这长得跟刺猬似的。”
纪榆滚着粗树枝节,从棕色的带刺的壳里把栗子挤出来,好像把刺猬的肚肠都给压出来了,纪榆似乎知道这个场面万嘉旅不喜欢看,最后递到他手上的只有几个栗子。
万嘉旅捏着栗子在河边看,太阳下的生栗子浮着丝线一样昂贵的绒毛。
纪榆掐开一颗,很不好去皮,万嘉旅投进嘴里,“脆的!”
冬天的秦岭淮河以北的冬天是吃烤栗子的好地方。
比如好望山。
已经塌了的好望山。
好望山上有栗子树,树边的废墟里人类如困兽厮打。
——
万嘉旅晕死了好久,再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也没从这个废墟里出去。
真是草了。
“几点了。”万嘉旅的嗓子哑得不像样。
“十二月十二号,早上七点。”纪榆说。
“关在里面多久了?”万嘉旅躺在地上,懒得动脑子。
“十七八个吧。”他丝毫不在意。
“你想什么干什么。”万嘉旅似乎没力气了,他饿得很。
“我不想干什么。”
“我刚刚做梦了。”万嘉旅空洞的望着黑漆漆的废墟顶。
“梦见我们在钓鱼,你给我剥板栗吃。”万嘉旅目光呆滞。
纪榆不屑地笑了一声。
“脆板栗,好吃。”万嘉旅似乎有点儿郁闷,“我还想吃。”
“你想着吧。”纪榆往篝火堆里扔了个铁皮罐子砰的一声炸了。
“还没梦完。”万嘉旅困难地转过头来看着纪榆,“那天我们放烟花了吗。”
“记不住了。”
“纪老师,你那时候就喜欢我是吗?”万嘉旅笑着,却听起来挑衅地很。
纪榆听到这句话,扯出来一根带着倒刺的木棍,指着躺在地上的万嘉旅,“跟你有什么关系?”
木棍上有生锈的钉子,正指着万嘉旅的眼球。
“你现在还是喜欢我,对吗?”万嘉旅对峙着钉子,撑着手起来,步步紧逼的威胁着木棍,“我昨天还不确定,我今天非常确定。”
“啊...纪老师,”万嘉旅一手握住了木棍,狠狠地往前一挣,要拖着纪榆靠近自己,他身上都是血腥味,看起来狼狈不堪,但是他的眼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万嘉旅,“纪老师,你真的舍得我死吗?”
“说话,纪老师,”万嘉旅的手沿着倒刺攀爬木棍,纪榆正想扔掉,万嘉旅抓住了纪榆的手腕,“哪怕我都对你这样了,你都还对我念念不忘啊?”他的眼神带着无比的确认,他野性得像是一条将死的狼狗,却掩藏不住笑意,他面对着更强大的天敌,却得意得好像对方已经是盘中之餐。
“再亲我一次。”万嘉旅靠得更近,“纪老师。”
“人家好想你的嘴巴凉凉的。你从前不是还偷亲过我吗?”万嘉旅的脑袋在他的左侧,手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腕,“又想恨我,又喜欢我,哈哈,”万嘉旅似诡计得逞见笑失败者的神态,他勾着唇角,又像只遍体鳞伤的狐狸求助击杀它的人类,他轻声吹气,“我也喜欢你,纪老师。”
万嘉旅的吻要落在纪榆的脸上的时候被他推开。
“啧,我现在看你这个样子我太舒服了。”万嘉旅靠在废墟上,“这五年你怎么过的呀?就这种表情吗?就这样夜夜恨我,不是夜夜想我吗?”
万嘉旅忽然笑了起来,“哥们是真难忘是不?”
纪榆一起身,万嘉旅就凑着脑袋往前看,贱兮兮地说,“要打我呀?”
“你看你的表情,”万嘉旅抿得好像看见最有意思的小丑,怎么都憋不住笑意,“跟吃了屎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万嘉旅双手一张就躺下了,“纪老师,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把你草了。”
“但是现在我草不动,”万嘉旅的脑袋跟着纪榆转圈,“对了,咱伯父还好吗?”
万嘉旅最是知道怎么样激怒纪榆,他最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他被打断了腿,被人按在地上揍,他身上都没有一块好皮,在道歉没用的情况下他已经恢复了本来的面貌,一个嚣张的,顽劣的,恶俗的富二代。
纪榆的恶心在此时爆炸,他拎起万嘉旅的领子,他却肆无忌惮地仰着脖颈,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纪榆的额角的青筋暴起,他的手指正在收紧,肩膀都在瑟缩,却对上了挑眉的万嘉旅,“纪老师,生气啦?”
“生气也好看,”万嘉旅的手从他的手肘一路摸到他的手腕,“你知不知道,你这种穷鬼,就不能长得好看,你又没武器,你又没能力,你的爸爸又不会教会你怎么面对这种复杂的世界,纪老师,我在给你上课啊,”万嘉旅的声音又魅惑又无辜,“你不谢谢我,你怎么还看起来又想打我呀?”
“你长得好看,就应该被狩猎,”万嘉旅说,“你还是怪你自己吧,别说——”
纪榆错着膝盖蹲在他面前,整个影子都笼罩着他,拽着他的头发拎起来看,“万嘉旅,你又在发什么疯?”
“这么喜欢发疯是吗?”纪榆手指关节更用力,“我看我应该把你的嘴都给你缝起来。”
“你啊,就只会嘴硬,”万嘉旅擦了一把自己的鼻血,喉结艰难地滚动,“我是真的看出来了。”
万嘉旅说,“新房子住的舒服吗?这么生气,也没一把火烧了吗?”
“发脾气还要顾忌后面的事情,真是无能的愤怒,就像你现在一样,打又舍不得打死我,咽又咽不下去,”万嘉旅摇摇头。
“怎么办呢?”万嘉旅笑得有点儿嘲讽,“就像你现在这样,喜欢我,你又不敢,喜欢我,你又不配,喜欢我,但是你又没法原谅我,差点...差点忘了说,我就不在乎这事儿。”
纪榆一把把他摔在地上,万嘉旅咳嗽起来,咳得有点儿胸闷。
“我现在告诉你,我心跳有点快,我感觉我脑子里面已经开始,发白了...”
“你管我一下你是狗,你有本事...你就看着我...在这里...”万嘉旅的眼皮阖上了,干巴巴的,他的后脑都是汗,他眼神都开始不聚焦,指着纪榆的手指都发抖,“...你别贱嗖嗖的来...管...我...”
万嘉旅的手轻轻地垂在纪榆的身上,凑在火光处看,他的嘴唇青紫,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脚踝处已经肿成了一个大馒头,鞋舌掐住的地方都已经一条一条的青痕。
纪榆转身就走。
整个废墟就这么大,万嘉旅安静的躺在那里,蜷缩成了一只虾,他最后的咳嗽都没有力气,他的手臂擦过地面,发出一点点声音。
纪榆背对着他,撰紧了自己的拳。
纪榆的呼吸停了一拍。
他偏头,牙关紧得口腔发酸。
......
他将发冷的万嘉旅挪到篝火边,拿匕首顶着自己的拇指割开他的牛仔裤露出受伤的脚踝,他应该是自己没看到,他这个人矫情的很,一点擦破都要喊叫。
木板被纪榆掸干净,怕他胡乱伸手要烫伤,把人放远了一点点,纪榆脱开自己的外套,将万嘉旅已经扯烂的衣服抱在怀里剥了下来,接着都盖在他身上。
篝火有风的形状,他们的被困才过24小时,外面此刻是大白天而两人只有相拥到无穷尽的黑夜。
这废墟底下不见一丝刺眼的光,只是温度比夜里强上一点点。
搪瓷的罐子被纪榆吊在篝火上,万嘉旅要失温了。
他诡异兴奋的时候纪榆就该注意的,但是他偏偏还摔了他一把。
木僵已经开始出现了,在北方冬夜的山上最容易死亡的方式。
纪榆把他抱在怀里,用手背去探他腿上的温度,还是冷。
他犹豫了一下,解开了万嘉旅的裤子,他的牛仔裤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沾水又不容易干。
他的手指扣在万嘉旅的牛仔裤的扣眼,指腹的地方他的小腹不安的起伏,他之前无数次的环抱过这里而此时比第一次还紧张。
他湿漉漉的裤子无疑会带走他更多的体温,纪榆闭了闭眼,还是解开了他的牛仔裤,他托着万嘉旅的后脖颈,宽大的手抵在他的后腰上,就把裤子脱了下来。
他脱了自己自己的运动裤,给他套上,这会儿,水也开了,咕噜噜地冒着泡,但是听着莫名的安逸。
纪榆皱着眉,拖着他的脖子给万嘉旅一点点的喂水,用的八宝粥的塑料勺,还得吹一吹。
万嘉旅有点儿不配合,喝不下,哼了一声。
纪榆轻声说,“喝。”
暖流顺着万嘉旅的口腔进入,纪榆摩挲着他的手,托着去烤火。
万嘉旅还是不舒服,有点儿往纪榆的怀里钻,松松软软的头发现在也不像样了,跟他五年前差得远了。
万嘉旅的耳洞打的有点歪,纪榆盯着看,看着就容易出神。
烤好的土豆被纪榆用勺子碾成泥,混着水跟盐给他喂。
他嫌弃地往外吐,身上还是有点儿发抖。
纪榆小心的把他的脚扶起来,刚刚被他脱了鞋子,现在凉得发寒,自己扯下自己棉袄上的帽子,烤暖和一点儿了包在他的脚上。
他整个人缩在纪榆的怀里,听话得像五年前刚见的时候一样。
纪榆的心里涌上一阵阵莫名的恶心,他不知道,为什么人可以这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人会一边像救赎的天使,一边像执刀的魔王。
伪善鲜活又自私。
为什么他要这样。
纪榆把脑袋捂在万嘉旅的肩头,能感受到他的脖颈血脉的跳动,他此刻无比的彷徨,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此生还会再跟万嘉旅相遇。
他刚刚的心跳极快,反应都比脑子先一步,他在不见天日的废墟里抱紧了万嘉旅,生怕他下一秒就真的失去呼吸。
他的紧张有严重的滞后,抱在怀里的时候才感觉心脏被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