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中，唐婳与石珊华窝在暖阁中，温暖的气息隔绝了屋外长啸的寒风，唐婳的怀中，绵长的一呼一吸配合着火炉中闪烁的星星点点殷红，她好像看到了风雪中的明亮灯塔在闪烁。

眼皮开始沉重，唐婳昏昏欲睡，很快，她就招架不住陷入了深长的黑暗中。

唐婳醒来时，暖阁中的烛火灭了，黑暗中只有殷红的炭火还在噼啪燃烧，身边空荡荡，石珊华不知道去了哪里。

唐婳懵懵懂懂梭巡四周，黑暗中，她的眼睛逐渐能看见精致陈设的轮廓，目光从透光的隔扇转到暗处，她依稀察觉到靠墙木榻上坐着一个人。

唐婳瞪大了眼睛，她认出了静坐的公子扶苏，这时，公子扶苏头顶的好感值幽幽冒出，就像游戏中的小怪，被砍了一刀才让人留意到血条，在这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

唐婳趿拉着鞋，蹑手蹑脚走到公子扶苏跟前，他撑着头，只是头微侧着，大半个身子几乎没有动，安静的不像真人，他的呼吸也很浅，唐婳几乎听不到，于是，她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谁料唐婳只是轻轻一拨，公子扶苏紧绷的背顷刻松弛下来，撑着的手滑落，失去支撑的头几乎要歪到木几上，唐婳急忙伸手托住，轻捧着公子扶苏的侧脸掰正。

尽管唐婳一连串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但公子扶苏还是缓缓睁开了眼，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唐婳，表情是少有的严肃。

唐婳见状，松开手，正想着说些什么，猝不及防地，公子扶苏伸出双手捉住唐婳的双肩。

竹枝一般的手指微微弯曲，手指的关节凸起而泛红，像握剑一般，公子扶苏握住她双肩的力道沉稳有力。

唐婳紧张地盯着公子扶苏，黑暗中，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直觉他似乎有话要说。

“要不，我去点上烛灯？”

唐婳的肩膀抖动着，微微挣开一寸，公子扶苏松开双手，唐婳正要转身，却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拉着靠近了他，他的双手虚环着她的腰，仰起的头似乎要靠在她身上，仰起的脸终究与她隔了一指的距离。

“不要点灯，我眼睛疼。”

半晌之后，公子扶苏只说了一句话，语气闷闷的，然后低哑着嗓子，似乎非常委屈：“我......错了......”他顿了顿，虚环着的双手无意识收紧，短暂的沉默后，公子扶苏缓缓开口：“我在在宫外看到了一朵花，她很美好......”

公子扶苏的语气越来越低，他似乎在断断续续的吐雾呵气中抟出了个云里雾里的故事。

唐婳听得有些眩晕，心不在焉道：“那你想再去看一次吗？”

公子扶苏下意识点点头，随后似乎回忆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你知道的，花本不属于我......”

公子扶苏语带哽咽，唐婳皱着眉打断：“哦，公子，你有没有听过，‘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而且那是别人的花，别人的花！”

唐婳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情很不美好的她双手扶着胸前的脑袋推到了一边。

公子扶苏不理会唐婳的动作，反而紧紧抱住她的腰身，唐婳腰间的微妙触感像涨潮一般漫卷而来。

公子扶苏一手按着唐婳的腰侧，一手托着她的后腰，手指隔着衣料无意识摩挲着，闷哼道：“你真这么想？”接着，他又补充道：“可是，仙人已经把那朵花献给了我。”

黑暗中，公子扶苏的语气似乎很轻快，却无端让人失落，仿佛告别一般说着最后的结局，唐婳感觉到腰间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在压抑什么。

唐婳有些无措，喃喃重复：“仙人？”

紧跟着，公子扶苏苦笑着解释：“仙人还是鬼神？我......不喜欢他们，可是，他们带来了我喜欢的花，我情愿把花养在养心殿，但最后还是把她栽在了后宫。”

仿佛一道光突然照进了她的脑海，唐婳后知后觉发现，公子扶苏的故事说的是她。

唐婳伸出手虚空弹了一下扶苏头顶的好感值，心中没有狂喜的心跳，只有一丝丝的喜悦和奇异的安定，更像是看一张陈年老照片或听一首老歌。

公子扶苏离开唐婳的怀抱，语气颤抖：“你不想知道以后吗？”没有等唐婳回答，急切道：“后来，有时我会觉得那朵花妖异，尽管我对她说着相信，也会派人监视，忍不住地试探，我怕我有一天会控制不住......毁了......我甚至觉得......”

公子扶苏甚至觉得，和宋玉一样的毒发作时，内心可怕的念头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越走越深，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如果自己也是假的，手上握着的一朵花会是真的吗？

唐婳听得很认真，她甚至感受到了扶苏的肩膀微微颤动，不知怎得，她生不出一丝戏谑，只将扶苏按进怀抱，一下一下抚摸着他垂落的长发，纵使心中有无限唏嘘，却安抚道：“我懂我懂，在我们那，男人都喜欢美好独特的花，然后，费尽心力拥有。”

关关雎鸠，君子好逑。

唐婳仿佛也在诉说着一个美好的故事，然而，她话锋一转，隐隐失落：“可是，年岁久了，人们就会嫌弃她的独特，要求她像普通的花那样收敛颜色褪了香气。”

唐婳垂着眼眸，她已然将公子扶苏按进怀里，不用看他的脸色，此刻，唐婳空洞地盯着扶苏的头顶，然后嘴角慢慢浮现一个坚定的微笑，于是，她很有底气地拔高了音量：“但——这是不对的！须知每一朵花都曾是独一无二的，只要是花就是美的，这是个真命题，记住了吗？爱花之人要做的就是欣赏，只要定期捉虫施肥浇水就行。”

心中闪过一丝错愕，扶苏虽然不知道唐婳说的真命题是什么，但他想象中的责备或失落并没有出现，他的心跳骤然加快，他忍着全身的颤栗，抬头：“你是说，我是个爱花之人，这是真的吗？”

唐婳略一怔愣，随后坚定点头：“对！”

扶苏闭上了眼睛，空白的脑海中仿佛有一朵花瞬间绽放，扶苏紧紧搂着唐婳，这一刻，所有的阴霾好似都一扫而空。

唐婳安心地任由扶苏抱着，静谧的氛围中，她猛地抬起手臂，空落落的袖中什么也没有，她屏住呼吸抬起另一只手臂，疑惑地盯着一袖轻盈，陷入了沉思。

唐婳的木盒没了，她的“保命药”没了。

唐婳慌乱地挣脱扶苏，拉开隔扇，她好像进入了另一间闺房，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淡雅的香气中似乎还参杂着奇怪的药香。

靠墙的雕花床榻前，火盆中的火苗烧得正旺，殷红的炭火压着梨木盒一角，起伏的火苗舔舐着巴掌大的盒子。

唐婳顾不上紧跟而来的扶苏，拿起火盆旁的铜箸一鼓作气将火盆中的木盒拨弄出来，木盒带着零星炭火滚落在绒毯上，唐婳快速在绒毯上跺了几脚，零星炭火黑黢黢地糊在姜黄绒毯上，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唐婳松了一口气，俯身去拿滚在脚边的木盒，却被扶苏拉住，扶苏眼含关切：“小心烫。”

两人的动静引来守夜的宫女，长乐宫的宫女惶惶迈进房中，公子扶苏眼神轻描淡写扫过，声音不辨喜怒：“孤不是说过不得擅自进入吗？”

那宫女犹豫地望了一眼房中的雕花床榻，牡丹锦被中，女子呼吸平静，只轻轻梦呓一句，随后她感受到不远处的目光如刀，令人不寒而栗，她立马战战兢兢跪下，低垂着头再不敢旁视。

扶苏没有说话，闻讯赶来的邵丽福见状告罪，扶苏打断：“带她出去。”

邵丽福心领神会，斜睨了跪着的宫女一眼，那宫女有所感应，千恩万谢地跟着邵丽福离开。

房中重新陷入了安静，唐婳也留意到了床榻上的石珊华，脑海中闪过不好的猜想：她与石珊华睡前，袖中还藏着那个小木盒，房中没有别人，只能是石珊华将她的木盒丢进了火盆。

可是石珊华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玩闹吗？

唐婳否定地摇了摇头，她蹲下隔着衣袖打开了地上的木盒，盒子中的膏体熔化成了一滩红泥，好在没有完全毁掉。

唐婳小心翼翼捧着木盒，转头看到公子扶苏一手捧着毛茸茸的大氅从刚才的暖阁中出来，她方才太专注了，连他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留意。

唐婳有心解释，公子扶苏摇了摇头，牵着唐婳走出房中，正殿中候着随侍的宫人，公子扶苏吩咐摆驾金龙殿。

临走时，公子扶苏抬眼扫过刚才的宫女，吩咐道：“不要惊动皇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吗？”

宫女俯身，强作镇定：“诺。”

走出长乐宫，公子扶苏还没有放手，虽然披着大氅，但唐婳还是感到脚底升起一阵凉意，脸上却如火一般烧起来，脑袋晕乎乎，不知怎得由着扶苏牵着他坐上轿辇。

唐婳能看到身旁的公子扶苏开口一张一合说着什么，但她听不清，她感觉嗓子也烧了起来，发干发涩，只有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檀香，她浑身无力，凭着本能靠过去，软绵绵倒在了公子扶苏怀中，一闭眼意识就陷入了黑暗中。